07 女士的轿车(第2/3页)

然而,正当她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盛开在这郊区街旁之际,波拉德警佐仍然感到一丝疑惑。诚然,她十分神秘、令人仰慕,甚或风情万种,却未免太过做作。对于一名冷眼旁观的男士而言,那种颇能迷惑人的忸怩作态,在那些坐在沙发上讨论心灵的女士们身上并不鲜见。那热力远播的目光必然经过精心控制,否则她早已不慎撞上灯柱了。可这些也只是轻微的怀疑,早被她那十足的女性魅力淹没乃至冲走了。

汉弗瑞·马斯特斯总督察走上前去,摘下帽子,像提着一桶水似的把帽子举在面前。

“哦!”马斯特斯说,“打扰一下,夫人。”

“什么事?”她的嗓子是女低音。她扭头时,映入波拉德眼帘的是一头极为浓密、闪闪发光的金发,在颈后梳成一个厚实的传统发型。也许因此才令人联想到双座小马车或者《新天方夜谭》。

“打扰了,夫人,”马斯特斯机械地重复道,“请问是杰里米·德温特太太吗?”

“对,是我。”金发女人的声调十分优美,她打量着马斯特斯,眼中多少带有一丝警告,“你—呃—想和我说话?或者是要找我丈夫?他在花园里。”

“稍后再找德温特先生也来得及,夫人。但现在我必须告诉你,我是来自苏格兰场的一名警察,如果方便的话,想和你谈一谈。”

听了这话,她似乎并未有多么吃惊,虽然那厚厚眼帘下的淡蓝色双眸微微睁大了些,富有古典韵味的眉毛也稍稍一皱。

“只怕现在很不方便,你知道,”她款款答道,“我有个十万火急的约会。哦,天哪,我猜又是烦人的达特利一案。我还以为已经和我们撇清关系了呢。呃—是关于达特利的事,对吗?”

“一部分算是吧,夫人。”

“对,当然了,达特利。”

“不,夫人,我是说—”马斯特斯抖擞精神,清清嗓子,“我必须告诉你,我没有权力阻拦你,但这次谈话对你大有裨益,大有裨益,夫人。”

她迟疑着,“但我看我无法留步,除非,”她身体往前一倾,半低垂的双眼牢牢盯住马斯特斯的脸,微笑道,“除非,当然,除非你和我乘车同行,如何?”

毋庸置疑,马斯特斯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也好,夫人,”他生硬地答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恐怕我的车最多只能带上你们中的一人。不过你们可以跟在我后面。”

她雍容优雅地屈身进入车内,礼服的黑色缎带沙沙作响。马斯特斯很可能是被她的身体轻轻一碰,手里的某件东西顿时飞了出去,在路灯下闪闪发亮—是那个银质烟盒,咔嗒一声落在人行道上。德温特夫人一回头,顿时如淑女般轻轻惊呼一声,马斯特斯还没来得及将其捡起,她就已看得一清二楚,几乎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一丝神情在她脸上转瞬即逝,波拉德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但她却微笑了。

“哎,你是从哪里弄到我的烟盒的?”她问道。

“你认出这是你的烟盒了吗,夫人?”

“我想是的。能让我看看吗?肯定没错。角上那J.D.的字母组合就是我。我的教名是珍妮特。可你能不能随我一起来—”

司机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轿车驶过身旁时映入两位观众眼帘的,是在摆满靠垫的后座上,德温特太太十分殷勤又有几分羞涩地倾向马斯特斯身旁,而马斯特斯则把圆顶礼帽微微斜拉下来挡住眼睛。

在H.M.的车里,一个低沉、刺耳、含糊的声音传入波拉德耳内,他立刻就发现是H.M.在偷笑。虽然H.M.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他此刻正乐不可支地前后晃动着身体,一声接一声笑个没完。波拉德差点忍不住要问:“哎,自打我出生以来还从没见过这样一个老妖怪。你在笑什么,大胖子?”但他想了想,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该有多难受啊!你觉得他能照顾好自己吗?”

“哦,他不会有事的,孩子,”H.M.嘀咕着安慰道,“他会忠于职守的,而一旦他行动起来,那女人可就得度过非常难熬的十五分钟了。但是,该死,我应该亲眼目睹才行!她像变魔术似的让他钻进那辆车,弄得我们措手不及。”

“律师们拥有自己的戴姆勒轿车也不足为怪,”警佐沉吟道,“不过依你看她要去哪里?”

H.M.吃力地从车底下爬出来:“那辆轿车是租来的。如果你想在朋友面前显摆一下,有家公司可以提供隔夜租车服务。嗯,来吧,孩子,我们去和德温特随便聊聊。有什么指示?你就别管什么指示不指示的了。一切由我说了算,你可别忘了这一点。幸好老杰姆·德温特在家。我挺喜欢这小子。”

“你是说你认识他?”

“所有人我都认识,”H.M.立刻不耐烦地答道,“我当然认识他,所以我在马斯特斯面前说话才那么小心谨慎。杰姆·德温特是个好人,而且聪明绝顶。现在我想是不是—”

他推开一扇绿色的门,高墙里,一片似乎已经荒废的房前花园掩映于绿荫之中。房子的形状方方正正,风格朴实,屋里没有灯光。H.M.并未走向前门,而是笨手笨脚地拐向边上一条小径,绕到屋后。这里仿佛完全与伦敦城隔绝开来。一条笔直的小径穿过幽深的后花园,直抵一座凉亭。凉亭里有一星微弱的光芒在闪动。湿润的空气里有雪茄的味道。

凉亭里的桌子上点着一盏有灯罩的台灯。一个身材修长、穿着晚礼服的男人靠在桌旁的柳条椅中。他那长长的黑色双腿交叠着,似乎在遥望着什么远在天边的东西。飞蛾们在台灯周围扑扇,其中一只褐色的大飞蛾更在凉亭中曲折飞舞,但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即便将雪茄举到唇边时,动作也异常缓慢,慢得连雪茄上那积攒得长长的烟灰都一动不动。在这完完全全的静谧中,却有某种不安而略显邪恶的暗流悄然涌动。

但当他站起身时,给人的第一印象便将暗流驱散了。杰里米·德温特大约已年过六十,那种沉默寡言的态度可谓相当冷淡,有趣的是,就连他那所剩无几的白发也透出冷漠的味道。他空旷的两鬓没有头发,尖下巴刮得干干净净,脸部表情藏不住任何秘密。

“难不成是梅利维尔?”他的声音也同样冷若冰霜,“应该没错。亲爱的爵士,真是意外之喜。快请进。”

H.M.笨拙地挪进凉亭,喘着粗气。

“嘿,杰姆,”他说,“杰姆,我有一大堆话要说,但愿时间足够。这位是波拉德警佐,你知道他是什么来路,我是被副局长拽进来的。杰姆,恐怕我们来此的目的是谈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