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2/3页)

他说到半截停了下来,叫道:“见鬼,哪里吹来的风啊?”

确实,从餐厅方向吹来一阵轻风,在我们脚边萦绕。厨房双向门猛地打开,但没人走出来。

“希望他们不是从后门离开,忘了关门。”阿莱克烦躁地说,“厨房里可还开着灯。在这悬崖上,只要有一丁点灯光,从海上几英里远处都能看见。灯火管制管理员可要大发脾气了。”

我可没想什么灯火管制管理员。

我吃力地行动起来,大致花了五六秒钟来到厨房门口。

贴着白色瓷砖的硕大厨房中空无一人。白色餐桌上放着一张从厨房记事簿匆匆撕下的小纸条,被丽塔的空酒杯压在桌上。后门大开,灯光倾泻到屋外。一阵潮湿的风迎面向我吹来。

赶快把房间封闭起来,关上门,拉好窗帘。这几乎成了我脑子里的某种本能,近乎恐惧偏执狂的程度。灯光不仅是一种冒犯,而且是赤裸裸的犯罪。不过我虽然飞快走到后门口,却没有立刻关上门。

虽然宵禁时间已到,外面倒不是一片漆黑。朦朦胧胧中能看清东西的轮廓。在如此靠近绝壁的地方,万物无法生长。不过,门后那片广阔的湿红土地上倒也并非完全空空荡荡,上面有少量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几何图案——阿莱克的数学之魂在此表现无疑。在红土正中央隐约能看见鹅卵石镶边、约莫四英尺宽的小径。小径直通到峭壁边缘,直通情人崖。

情人崖!

冰箱上方有只手电筒,被纸巾覆盖着。我拿起手电筒,走了出去,随手带上门,跌跌撞撞地走下木台阶,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云雾缭绕的天空下,光线刚刚好,不用手电都能看到两排清晰的脚印。

脚印在稀疏的草地边缘消失了。屋后的红土地总是湿漉漉的,刚下过雨变得更软。鹅卵石小径到了尽头,脚印也就此消失。一排脚印坚决稳定,另一排则缓缓地跟在后面。我跳到红土地上,跟着脚印往前走去。即便在这种时候,三十年来偶尔权充警方法医的经验还是冒了出来,多年的职业本能驱使我坚决跳到一边,避开这些脚印。

我靠着小径边缘走到崖边,丽塔的脸不断在眼前浮现。

我有点恐高,一到高处往下看脑子就晕乎乎的,整个人都想往下跳。所以我不敢走到峭壁最边缘处,要知道本地人大都敢这么干。我也顾不上脏不脏、地面上泥泞不泥泞了,干脆趴下来,爬到脚印消失处隆起的草丛边,把头伸到绝壁外。

此处的潮水从下午四点左右就开始慢慢退去,现在又开始涨潮了。潮水刚刚淹没七十英尺下尖锐的岩石。除了依稀的白色浪花外,我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不断传来海水冲击岩石的咆哮声,海风和雾气扑面而来,吹得我睁不开眼。

我,一个久病无用的糟老头子,在肮脏的地下就那么趴了一会儿。哪怕好好地趴在地面上往下看也让我害怕,手指一松,手电筒掉了下去,在空中翻滚着,就像星星点点闪烁的萤火虫光,很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海里,不留一丝痕迹。两个大活人刚刚正是这样消失的。

然后,我像螃蟹一样爬了冋来。往回爬要容易多了,虽然晃来晃去像悬吊在半空的蛛网上,但没有因俯视深渊而引起的头昏脑涨。峭壁陡峭,几乎呈直角,壁面如同人脸一样光秃秃的。那两人的尸体在空中不会撞到任何东西。然后他们落了地……

我站起来,走回大屋。

阿莱克还待在客厅里,站在桌旁替自己倒上更多威士忌。他看起来心不在焉,又有些愉快。

“他们把门开着吗?”他问道,然后又说,“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弄得浑身上下这么脏?”

“我还是跟你直说吧,”我告诉他,“那两个人疯了,舍身跳下了悬崖。”

一阵沉默。

阿莱克颇费了些时间才消化掉这个消息。人们以前总是带孩子来找我看病,跟孩子说:“行了小笨蛋,别大惊小怪的。你知道卢克医生不会弄疼你。”孩子们信任我,相信卢克医生不会弄疼他们。但有时候你不得不弄疼病人,哪怕竭尽全力也无法避免。这时孩子的下嘴唇就会翘起,责备地看着我,然后放声大哭起来。阿莱克这个韶华已逝的醉老头如今看着我的目光,和被弄疼的小孩子一模一样。

“不!”当他终于明白我在说什么后,说,“不,不,不!”

“我很抱歉。事实就是这样。”

“我不相信,”阿莱克几乎吼叫起来,他猛地放下酒杯,杯子在光滑的桌面上打着旋,“你怎么知道的?”

“自己出去看看那些脚印。那位小伙子和尊夫人的脚印。脚印通向情人崖边,只有去程没有回程的足迹。厨房桌子上有张纸条,但我还没看。”

“这不是真的,”阿莱克说,“这是……等一下!”

阿莱克转过身,僵硬的关节闪了一下。他抉着桌边稳住自己,向通往主走廊的门走去。我听到他加快脚步走上楼梯,听到他在楼上的房间转来转去,听到他打开门和抽屉又关上。

与此同时,我再次进入厨房,用热水洗净双手。炉子旁边的挂钩上挂着一把刷子,那其实是把鞋刷,但我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用它刷洗全身衣服。正刷着,阿莱克回来了。

“她的衣服都在,”老头子张着干裂的嘴唇说,“但——”

他举着一把钥匙来回晃动,不知是什么意思。钥匙的样子很奇怪,好像是弹簧锁钥匙,但要小得多。镀铬钥匙头上刻着玛格丽特的名字和一个同心结。

“别出去!”看到阿莱克摇摇晃晃地走向后门,我赶紧叫道。

“为什么不?”

“不能破坏现场。阿莱克,我们得赶快报警。”

“报警。”阿莱克不确定地重复着,坐到桌边的白椅子上。

“报警,”他在嘴里再次掂量着这个词,然后像大多数遇到类似情况的人一样,激动起来,“但我们必须做点什么!难道不能……你知道,到悬崖底下去?”

“怎么下去?没人能够顺着岩壁爬下去。而且正在涨潮。真要下去也得等到明早。”

“等等,”阿莱克低声说,“等一下。我们总不能干坐在这儿!”他凝思道,“你说的对,警察肯定知道该怎么办。请你打电话报警。要不我亲自打?”

“我们怎么打电话报警?有人切断了电话线,记得吗?”

他手抚着额头,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在酒精和激动情绪的影响下,他面色难看,尤其是在医生看来。

“但我们有车,”他指出,“我们有两辆车。可以开车去——”

“正该如此,如果你还挺得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