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篇 食儿案 第二章 毒酒、肉粥(第2/3页)

施有良继续讲道:“天黑后,我赶往城南,到了剑舞坊。我就在那街口柳树下暗影里等着,等了半晌,你果然来了。我刚要开口招呼你,一眼却见你身后不远处跟着个人,再一细瞧,竟是上回跟踪我的那人。我便没敢出声,偷偷在后面看着。你绕到后门进去后,那个人在墙外等了一会儿,等墙里墙外都安静下来后,他一纵身,攀上那墙翻了进去。他自然是要去谋害你,我忙跑到后门,敲开了门。那仆妇先不让我进去,我说是你的朋友,有极要紧的事要见紫玉姑娘,她才让我进门。那时我已经大致想好,以你的武艺,自然不怕刺杀,想必那人也知道你的名头,独自一人也不敢贸然动手,恐怕会使阴招。因此,我让那仆妇请紫玉姑娘到后院来。那仆妇走后,我在后院中四处寻找那人,寻到厨房那里时,一眼瞧见后墙那里有个黑影,仔细一看,果然是那人。我一直隐在暗影里,那人并没瞧见我,我也没有惊动他,小心回到了后门边。那仆妇已经叫了紫玉姑娘来,上回来,紫玉姑娘也跟我照过面,她还记得我,我把实情告诉了她。那人躲在厨房那里,自然是想在你的酒菜里下毒。这事背后不知是什么人在主使,你若不死,他们恐怕不会干休。”

“于是你们将计就计,装作不知,用蒙汗药酒偷换掉毒酒,迷倒我后,假称我已经死了,好让那人罢手?”

“嗯。紫玉姑娘换好了酒,端进你房里时,我藏在你房前的太湖石后。两个使女离开后,那人果然偷偷潜到你窗户外偷听。你昏倒后,紫玉姑娘装作惊吓,唤来了戚妈妈,两人给窗外那人演了出避祸弃尸的戏,用布单把你裹好,叫了个男仆来,搬到车上,小声吩咐,偷偷丢到河里去。那车上已事先藏了一个包裹卷儿……”

“施大哥,我错怪你了。”

“呵呵,遇到这样的事,警觉才对。我起先也疑心,你去那船上对蒋净做了什么,才惹出这祸端来。”

“这局的引线,是甄辉牵的?”

“嗯,我也才明白过来。清明那天,我和你去虹桥西边的程家酒肆,其实是甄辉事先跟我说定的。寒食头一天,他在街上碰见我,说我们三人许久没有聚过,就定下清明中午去程家酒肆,由他做东。他还让我莫透露,说到时候好好逗逗你。现在想来,不但程家酒肆,连寒食遇见,都是他有意安排。”

“嗯……”梁兴刚要开口,黄鹂儿端着个木托盘走了出来,笑着说:“饭菜好啦——”

儿子被食儿魔掳走后,丁豆娘像是疯了一般四处找寻。

她丈夫韦植也像变了个人,眼里焦得能燃出火来,喉咙里不时发出怪声,到处逢人便问。营里本要差遣他去守一处粮仓,见他这样,只得另派了一个军头。夫妻两个找遍了汴河两岸每条巷子,可那食儿魔又不是常人,除了赞儿掉落的那只鞋子,一丝踪迹都没留下。

邻居们劝丁豆娘去问个卜,丁豆娘忙去龙柳树下那个盲眼卜师乌金眼那里,拿了一陌钱求他测一测,乌金眼让她随口说一个字,丁豆娘微微一愣,说了个“豆”字。乌金眼掐着手指,摇头低诵了半晌,才开口道:“一来一往口无凭,一去一还泪有痕。莫道秋风无情意,仍遣春燕还我门。”

“这个是说?”

“放心,你孩儿终会回来。只是……”

“只是啥?”

“这里头波折不少,而且,得的不增,失的却多。”

丁豆娘却只听进去头一句,像是溺水人猛地攀住了一根枯木,泪水顿时涌出来。她笑着抹掉泪,赶紧回去告诉了丈夫。她丈夫脸色青灰,已经不成模样,听到后顿时眼睛一亮。两口儿不吃不睡,分头苦苦寻了三天,分别昏厥在桥头和田间,幸而有认得的人见到,把他们扶回了家。对面的羊婆和隔壁的黄鹂儿一起来烧水煮粥,喂他们吃了些,才把命留住。

昏昏沉沉中,丁豆娘不时听见赞儿在唤娘,这唤声在她心底里生成一股念力,催醒了她。我就是死,也要找见赞儿。不,不能死,要把这命一直活下去,直到找见赞儿。她睁开眼,强挣起身子,见自己在卧房的床上,阳光透过窗纸,映得屋里十分明亮。她丈夫躺在里面,一个女孩儿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灵灵秀秀的,眼里闪着关切,是黄鹂儿。见她起来,黄鹂儿忙伸手扶住:“总算醒来了呢,莫起急了,慢慢的。”

黄鹂儿把她小心搀到外间坐下,去厨房端来一大碗温热的肉粥。她动了动喉咙,想道声谢,但嗓子早已喊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黄鹂儿把一把汤匙塞到她手里:“先莫说话,昨天晚上只喂你吃了几小口,人都空得纸人一般了,先吃一些粥。”她连汤匙都险些握不住,也没有一丝胃口,但心底又响起赞儿的唤声,便鼓了口气,舀起那粥,强迫自己大口吞咽。一口接一口,实在咽不下去了,才放下汤匙。一大碗粥吃了大半下去。

坐了半晌,稍微缓过些气,她才发出些声音:“妹子,累到你了。”

“咱们还说这些?这样才好嘛,我爹常说,留住一口气,万事才得计。”

“我不妨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那好,我得去给爹煮晌午饭。有什么,就唤我。”

黄鹂儿笑着眨了眨眼,转身轻快走了。丁豆娘又呆坐了一会儿,等身上气力复原了一些,便慢慢起来,到水缸边,敲开面上薄冰,舀了几瓢水在盆里,伸手捞水洗净,水极刺骨,她却反倒觉着提劲。洗过脸,她走进卧房,拿起桌上那面旧铜小镜一照,头发蓬乱,脸色枯黄,双眼昏昏蒙蒙,简直像乱草丛里快要烂掉的瓠瓜。她险些掉下泪来,不能让赞儿看见她娘这副糟烂模样。她忙解散头发,抓起木梳,仔细梳顺,挽成髻,用铜簪簪好。耳环、戒指、坠子、扣子这些饰物却不愿再戴,全都收到了小匣子里。又脱下脏衣裙,从柜子里找了身干净的换上,这才坐回到堂屋,望着空落落的小院子,心里默默思忖。

再不能这么瞎寻乱找,得好生想一想。赞儿若真是被食儿魔掳走,那魔怪该有个藏身的去处。一想到赞儿被那魔怪掳走,她心里又一阵煎痛,牙齿不由得咬得嘎吱响。你若伤了我的赞儿,我找见你,千刀万刀把你剁成渣,一点不剩全都嚼烂吞到肚里。便是化成了粪,也不给你留一丝后路,屙出来,我也要埋到观音院的佛塔底下,镇住你,让你亿万年不能翻身。

心头撕绞了许久,她才又渐渐平复下来。要寻那魔怪,寻常的法子自然找不见,得去寻个法力高强的道士或术士。她想了想,听说过的,只有天师林灵素道行高深,不过林灵素上回施法失灵,被官家贬逐了,听说已经死了。除了他,还有谁呢?她想了许久,再想不出,便起身回到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