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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并排着崭新的餐桌。贴在墙上的菜单上,甚至连意大利面套餐都有。哲朗心想,这和自己读高中时的菜色简直是天差地远。

餐厅里不见其他学生的踪影。末永睦美说如果只谈十分钟的话,聊聊倒是无妨。哲朗和美月找了最内侧的餐桌,和她相视而坐。哲朗想到她突然改变态度的理由,但决定按下不提。

“我们看到你跑步时的身影,真是不得了。成绩应该不错吧?”

哲朗一说,睦美看着桌面,小声地说道:“今天只是普通……”她似乎想说,平常能够跑得更快。

“你喜欢跑步吗?”

但是睦美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偏着头。

也难怪她会采取警戒的态度。如果对方是陌生人,就算是一般高中生也不会敞开心扉吧。

“你曾想过要参加正式比赛吗?”

“QB,”美月打断哲朗的话。“那种事情不重要吧?”

“是不重要,可是……”

然而,美月却无视他的反应,看着睦美。“我觉得睦美这个名字真好听,你自己觉得如何呢?喜欢吗?”美月刻意注意自己的用词,像女性般温柔地问睦美说。

睦美稍微想了一下之后,答道:“蛮喜欢的。”

美月点头。“你现在有去医院吗?”

“大约一个月一次。”

“那是单纯的检查?还是身体已经出现障碍了?”

“只是检查。”

“这样啊,那就好。”美月打从心底感到放心地呼出一口气。“上学有趣吗?”

睦美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脸上浮现犹豫的神色。

“不太有趣吗?”

“有趣是有趣,但遇到的不全是好人。”

“噢……,或许吧。”美月舔了舔嘴唇。“我听说你没有隐瞒别人自己身体的事,那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是的。”这次她马上回答。

“这样啊,你真勇敢。”

“勇敢吗……?”

“我是这么认为,不是吗?”

“我不知道。”

睦美侧着头,以手托腮。就算她是运动选手,上臂纠结的肌肉也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有的。

“我总觉得瞒着别人很累。而且不管再怎么隐瞒,总有一天会穿帮。”

哲朗察觉到,她有这样的身体,应该会引起不少人侧目吧。不光是强壮的肌肉,连手臂发达的汗毛都令人察觉出她与众不同。

“我这么问可能会让你不舒服。不过,你小时候觉得自己是一般女孩子吧?”

“嗯,是啊。”

“现在呢?想法有改变吗?”

睦美将原本托腮的手握拳,按在太阳穴上。

“我不太去想那种事情,想也没用。”

“不过,为了减少麻烦,你平常是以女生的身份在过日子吧?”

“那算是顺其自然的感觉吧。如果我的言行举止不统一成其中一种性别的话,四周的人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我。”粗鲁的口吻中,带有对四周的人抱持的冷淡想法。

美月挺直背脊,做了一个深呼吸,再度盯着睦美。“你曾想过要动手术吗?”

听到这个问题,睦美总算抬起头来。这个问题似乎刺激到了她内心的什么。

“你的意思是,舍弃其中一种性别吗?”

“嗯。”

睦美抱起胳臂,仰望天花板。哲朗确认她没有喉结。舍弃其中一种性别——她说的没错。

“从前经常有人跟我说,置之不理的话可能会得癌症。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动手术。”

“因为在成人之前,致癌的机率非常低吧。”哲朗补上一句。他针对真性阴阳人做了一点功课。“太早摘除其中一种性腺的话,反而会使荷尔蒙分泌不正常,很可能引发自律神经失调或骨质疏松症。”

他的说明似乎是多余的,睦美一脸不耐烦地摇头。

“会不会致癌根本不重要,我觉得就算这样死掉也无所谓。”

“你不应该这么说,不然你父母不是很可怜吗?”

美月一说,睦美一脸想要反驳的表情,但是最后还是闭口看着远方,然后再度开口:“就算有人要我决定当男人或当女人,舍弃其中一种性腺,我也办不到。”

“你的意思是,你在犹豫吗?”

“倒不是犹豫,而是觉得如果我那么做的话,就不是现在的我了。你们大概会觉得我这么说是在逞强,”睦美先做了个开场白,然后接着说,“我觉得我没有必要配合其他人。我也是人,想到未来的事,脑袋里也经常会一片空白。”

哲朗和美月默默地盯着低下头的睦美。

“你有人可以商量吗?也有具有相同烦恼的人组成的团体,不是吗?”

“我之前经常去。那里不只聚集了阴阳人,我还听过同性恋者和性别认同障碍的人诉说自己的遭遇。可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结果大家都是擅自决定男人应该怎样、女人应该怎样,然后为自己和世俗观念之间的落差所苦。没有人有具体的答案,说明男人是什么、女人是什么。”

“你有吗?”

“原则上,我有。”

“我想听听看。”

“对我而言,男人和女人是除了我之外的人。”睦美说,“大家都被分成男人或女人。但是仅止于此,区分性别根本没有意义。”接着,睦美向美月轻轻点头。“对不起,自以为是地讲了一堆。”

“你不用放在心上。”

听到她们的对话,哲朗确定了一件事。睦美第一眼看到美月时,就看穿了她的真面目。

“我问你,”睦美从正面看美月。“你要……看我那里吗?”

“咦?”

“我内裤里面的东西。”

美月瞠目结舌,哲朗也吃了一惊。

“为什么?”美月问道。

“嗯……我只是觉得让你看也无妨。”睦美别开视线。哲朗觉得她似乎感到失望。接着,她开口说:“我父母知道我的事。”

“知道什么?”哲朗问道。

“我有一副特别的身体。好像是我出生时,医生告诉他们的。医生还说,最好带我去专门的医院检查。可是我父母却没有那么做。他们好像决定不告诉别人,把我当作女孩子抚养。”

哲朗心想,这是有可能的。“可是就算他们这么做,你迟早还是会知道,不是吗?事实上,你已经知道了。”他试探性地说道。

“是啊。就算我问起这件事,我父母也不肯正面回答我。他们大概是答不出来吧。我想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一定打算就这么不知道下去,延后面对现实的时间。”

睦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心里八成是在责怪父母。她失去了许多事物,今天才能如此侃侃而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