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七里 牺牲(第2/8页)

那位说话有点结巴的叫谭川,年龄比王磊大点,比我小点,话不多,一看就老谋深算,但实际上接触多了,我们看出来他其实挺憨厚的。他以前在文物部门工作,因为私下里捣腾文物,违反了单位规定,给开了,于是,他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古董贩子。

王磊和谭川比我先来几天,在小县城里收成不太理想。这里虽然位置偏僻,但每年总会有好几十拔跟我们一样的贩子,所以好东西已经被搜刮得差不多了。

“过几天有个集,这县城附近几十个村子的人都会往这儿赶。到时,兴许能淘到点好东西。”憨厚的谭川一句话,代表了我们三个的心声,这也是我们还留在这小县城的主要原因。

说实话,在这种小地方遇到同行,多少让我觉得有点压力。好东西本来就不多,再来俩人跟你瓜分,那每人就分不到多少羹了。但想想我们这行,除了运气外,肚里有货跟眼皮带水也很重要,这跟人多人少没关系。如果你没那本事,宝贝搁你面前,都能被你当垃圾。

阴雨天里,小县城潮湿得像浸在水里,小旅馆的被褥,也好像随时都能拧出水来。我这个长年奔波在外的人都有些受不了,幸好,集市终于在三天后开始了。

很多农村现在还保留赶集的习俗,中间间隔的时间越长,集市的规模越大。小县城里的集市半年才来一回,所以热闹程度,出乎我的意料。而且,天公作美,集市那天,连绵半个多月的小雨居然停了,还露出久违的阳光。我慢慢走在集市上,晾晒着心情,眼睛也跟陀螺似的,四处滴溜溜乱转。

这种小县城的集市,最多的商品就是各类生活用品,还有周边山村的村民,带着各地的土特产。集市绵延好几里地,差不多占据了小县城两条主干道。如果我还是个诗人,我一定会惊喜于集市上浓重的民俗氛围,但现在我是古董贩子,我的目标是发现别人不当回事的宝贝,低价买下,然后带到大城市去卖钱。所以,一圈转悠下来,没发现什么目标,我的心里就有些沮丧——耗在这里一个多星期,我可不想兜里空空打道回府。

过了晌午,我胡乱吃了点东西,然后继续四处逛。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一会儿,我的眼睛就盯上了一个陶罐。

那陶罐差不多一个人头大小,质地挺粗糙,但在罐口的位置,又凸出来四个茶盅大的小罐子来,形状与大罐一模一样。

——五连罐!

我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了,赶紧转头四处看看,没发现那俩同行,吁了口气。这才打量那个陶罐后面的汉子。

那汉子看起来40多岁年纪,一张脸黑不溜秋的,跟那陶罐的质地差不多,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结果。现在集市上这样的男人有很多,他们的实际年龄也许比看起来的要小上许多。他们大多默默坐在自己的摊位后面,一脸木讷地等人上前询价。

我蹲到那黑脸汉子前面,随意摆弄他面前柳条筐里一些晾干的野山菌。

“你这货倒不错,带回去送人正合适。”我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跟黑脸汉子搭讪。

黑脸汉子不说话,但看着我的眼神里已经涌上些期待。

我胡乱把一些干菌堆到一边:“这些我要了,多少钱?”

黑脸汉子脸上堆出些笑,却极勉强。他说了一个价钱,我一听就知道这是一老实人,所以二话没说,直接把钱掏出来递给他。黑脸汉子认真地数了数,抽出一张五十的递还给我,虽然还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这是多出来的,他要退还给我。

我把那个五连罐拿起来,掂量了一下:“钱你留着吧,把这罐送给我就行。”

黑脸汉子怔了怔,盯着我,半天没反应。

我笑了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知道这些山里人,肯定拒绝不了五十块钱的诱惑。要知道,小县城的消费极低,这点钱可以买好多东西了。

但我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黑脸汉子一伸手,就把我手中的罐子夺了回去。这回,他的脸上露出了些奇怪的笑容。当你从一张憨厚的脸上,看到带着些阴谋得逞后的笑容,你一定也会像我那时一样失落的。

“钱还你,东西不能送你。”黑脸汉子说。

我赌气地又掏出几张纸币递过去:“好商量,我再给你加点钱。”

黑脸汉子还是笑,不说话,笑容也变得更加诡异。这时候,我忽然想到流传很广的老太太卖猫的故事。老太太用一个古董小碗招人来买她的猫,这个黑脸汉子,不会是用这陶罐来招人买他的干菌吧。

看着黑脸汉子的笑容,我忽然觉得我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聪明。

那个陶罐因为大小一共有五个罐,所以名字就叫五连罐,而五连罐又是魂瓶的一种。

啥叫魂瓶?往白了说,魂瓶就是祭祀死人时用的器具,给死人吃饭的家活。因为很多边远地区,至今还信奉灵魂不死的观念,认为人死后,死去的是肉体,灵魂还在,只不过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们也跟活人一样生活。因而,魂瓶除了是祭祀的器皿,还是灵魂栖息之所,是人与亡魂沟通的桥梁,又是亡魂返祖升天的通道。

我一眼就瞅出来,黑脸汉子那个陶罐是件古物。也就是说,它至少得有数百年的历史,很可能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这玩意儿拿到外面世界,是个冷门藏品,究竟值多少钱,我也说不准。但有了它,我这趟至少算是小有收获。而且,更让我动心的是,陶罐的表面,还依稀绘有一些简单的图案,我拿在手里摸上去,知道是烧制前就刻上去的。

有图案也不稀奇,真正吸引我的,是那图案的内容。

图案上面,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一张人的脸,虽然极抽象,但所有人一眼看去,都知道那是什么。人脸下面通出一条线来,到了罐底位置,又多了一个倒三角,三角形里面又生出些线条,像是草的形状。

我虽然从没见过这种图案,但能认出它那种史前的风格。

如果幸运,这件陶罐也许会有上千年的历史,那么,如果把它带到大城市的拍卖会上,说不定能拍出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我越想心里越痒,越痒就越觉得不能放弃这次机会。可是,不管我说什么,那个黑脸汉子都一直摇头,脸上还带着些木讷的笑容。

我怎么会败在一个愚昧无知的山里人手上呢?

但我偏偏在黑脸男人的执着面前束手无策,所以,我在考虑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得到那个魂瓶。

后来,当集市散去,我偷偷跟踪了黑脸男人。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五连罐魂瓶不可能是单独存在的,也许,在黑脸汉子的村子里,还会有其它一些类似的玩意儿。只要跟着他,到了他生活的村子,说不定我会发现更多这样的宝贝儿,到时随便拣几样,回去也够喝几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