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以后再说,”伯恩说着,把他们的衣箱丢到床上,“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玛丽坐在扶手椅上,她已经把报上的文章重看了一遍,挑出一些短句,读了又读。她专心致志,绞尽脑汁,越来越对自己的分析有信心。

“我是正确的,贾森。有人在给我们发信息。”

“这个我们等一会再谈。现在看来我们在这里住的时间已经太长了。一小时之内,报纸就会传遍整个旅馆,晨报的情况也许更糟糕。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你在哪个报馆大厅里都很招人眼,而且你在这里大厅中已被许多人看到过,快收拾你的东西。”

玛丽站起来,但是没有动步,相反,她站在原地迫使他看着她:“有些事情以后还要谈。”她坚决地说,“你曾经打算离开我,贾森,我要知道为什么。”

“我对你说过会告诉你的。”他毫不回避地回答,“因为你必须知道。我说了就算数,可是现在我要离开这里,快去收拾你的东西,该死的。”

她眨了眨眼睛,他的突然恼怒起了作用:“是的,当然啦,”她轻声说。

他们乘电梯下到大厅。当那磨损了的大理石地板映入眼帘的时候,伯恩有一种关在笼子里的感觉。暴露而且脆弱,只要机器一停,他们就会被捕。他马上明白为什么自己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下面靠左边就是前台,接待员就坐在柜台后面,一堆报纸放在他的右边,它正是同贾森放在玛丽拿在手上的公事包里一样的小报。接待员手上拿着一份,正在贪婪地读着,牙齿中间插着根牙签:除了最近的丑闻之外,他一切都不在意。

“一直走过去,”贾森说,“不要停,直接走到大门。我在外面与你会合。”

“啊!我的上帝,”她轻声说,也看见了那个接待员。

“我尽快把钱付给他。”

玛丽的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是伯恩所不喜欢的使人分心的事。接待员抬起头来,贾森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直过得很愉快,”他用法语说,“可是我现在急于要离开。我今晚必须驾车去里昂。大概算了一下,差不多是五百法郎吧。没有时间留下小费。”

用钱来分散注意力,的确有奇效。接待员很快算出了总账,把账单交给了他。贾森付了钱,低头去拿衣箱。起来正在抬身的时候,忽听到接待员发出一声惊呼,他抬头看去,这人正看着他右边那堆报纸,眼光盯在玛丽·圣雅克的照片上,接着又望向进口处的玻璃门。玛丽正站在人行道上,惊讶的目光转到伯恩身上,发现那人惊得发呆。

贾森急忙向玻璃门走去,侧肩推开门,回头一看前台。接待员正伸过手去拿电话。

“走!”他对玛丽大声说,“找出租车!”

他们在勒库伯路找到一辆,离旅馆有五个街区。伯恩装出没有经验的美国游客模样,使用在瓦洛阿银行曾帮过他大忙的一口蹩脚法语。他告诉司机,他同这位娇小的女朋友想离开巴黎中心区,找个地方单独在一起呆一两天。也许司机能推荐几个地方,好让他们从中挑选一个。

司机当然能:“在伊西·穆兰诺市郊有个叫嘉丽别墅的小旅馆,”他说,“还有在塞纳河上的伊芙丽你也许会喜欢,先生,那里非常僻静。红山的库安旅馆也行,那里服务周到。”

“那我们就挑头一家吧,”贾森说,“它是你头一个想到的,路上要多长时间?”

“不超过十五、二十分钟,先生。”

“好。”

“改变一下你的头发,”伯恩对玛丽轻声说。

“什么?”

“改变一下你的头发,梳上或者推到后面都行,可是要改一改。坐到司机从镜中看不见你的位置上去,快!”

不一会儿,玛丽的褐色长发梳到了颈后,借助她手提包中的一面镜子和发夹系成了一个很紧的发髻。贾森在暗淡的光线中看着她。

“擦掉口红,擦干净。”

她拿出纸巾拭掉口红:“行吗?”

“行,有画眉笔么?”

“当然。”

“把眉画黑点,往两旁画,大约四分之一英寸,末端稍微往下弯一点。”

她再次照他吩咐的做了:“现在怎样?”她问。

“好多了,”他端详着她,变化虽小,但效果很大:轻轻几笔,已经从一个文雅的引人注目的女人变成一个俗气女子。至少在头一眼看上去,她已不是报纸照片上的那个妇人了,这就行了。

一到穆兰诺,他低声说:“赶快下车,站直身子,别让那司机看见你。”

“这样做已经迟了一步,不是么?”

“照我的话去做。”

(听我说。我是名叫该隐的变色龙,能教会你许多我不愿教你的东西。但是我现在必须教。我能够改变我的颜色,适应森林中的任何背景。我能够闻风而变,我能够通过天然和人造热带森林找到我的道路。阿尔伐、布拉伏、查理、德尔塔……德尔塔代表查理,而查理代表该隐。我是查理,我是死亡。我必须告诉你我是谁,那时就会失去你。)

“亲爱的,怎么啦?”

“什么?”

“你在瞧着我,你的呼吸都停了,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很抱歉,”他说,转过头去,又开始了呼吸,“我在想我们的步骤,等我们到了那里,我会比较清楚地知道我们该怎么做。”

小旅馆到了。那里有一块停车场,右边围着栏杆,一个吃饭迟的客人从前面格子框架的入口处走出来。伯恩在位子上向前靠去。

“让我们在停车场里面下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吩咐道,对这离奇的要求不加任何解释。

“当然可以,先生。”司机说,一面点一点头,然后耸了耸肩。他的动作说明他的乘客实在是小心谨慎的一对。雨已经小了,又成了濛濛细雨。出租汽车开走了。伯恩和玛丽在旅馆边上树荫底下一直等到它消失。贾森把衣箱放在潮湿的地面上:“在这里等我。”他说。

“你到哪里去?”

“打电话要辆出租汽车。”

第二辆出租汽车把他们带到红山。司机对于这对板着脸孔的夫妇毫不在意。显然是从外省来的,也许在寻找便宜些的住处。假如什么时候他拿起一份报纸,看到一幅与苏黎世凶杀及盗窃案有关的法裔加拿大女人的照片,他也不会想到现在坐在他后座上的妇人。

库安旅馆名不符实。它不是座落在乡村幽静角落里的古怪有趣的乡村旅馆。相反,它距离公路不到四分之一英里,是幢单调的两层楼房。如有什么特点,那么它只能使人们想到全世界到处都把郊区景色弄得不伦不类的汽车旅馆。从服务上说顾客可以隐瞒真实姓名。旅馆的几十种服务中最出色的莫过于假姓名的旅客登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