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2/8页)

“他十分钟前到了,”他没表明身份,直接对着电话那头这么说,“我的印象?他是个疯子。我告诉你是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没告诉他包裹是谁送的,他就差点把我给掐死。”

话筒在他流着汗的濡湿手掌中滑了一下,所以他换另一只手拿。然后,他又喝了两杯杜松子酒。

“我当然没告诉他,而且这里也没有记录。我都查过了。他很仔细地检查,可是什么都没有。”接着,他听对方说话。“他回房间了。对,我确定。”

他挂掉电话,马上又拨另一个号码,打给另一个更可怕的上司,告诉对方一样的讯息。结束后,他整个人倒在椅子上,闭起眼睛想,谢天谢地,我的部分终于结束了。

伯恩搭电梯到顶楼,拿出钥匙打开柚木质的双扇门,里面是间宽敞的单人套房,四周铺着高级织物。窗外,黑暗笼罩着具有百年历史,枝叶繁密的公园。这个岛以玛格丽特命名,她是匈牙利国王贝拉四世的女儿,十三世纪时住在这里的道明会修道院,而现在,修道院的遗迹就在东岸处闪烁着光亮。伯恩边走向浴室边脱掉衣服,把刚拿到的包裹先丢在床上。

他在莲蓬头下舒服地冲了十分钟,将水温调到最热,接着他才抹上香皂,擦洗身上的污垢。他仔细按压肋骨和胸肌,检查可汗对他造成的伤害。他的右肩很酸,所以又花了十分钟小心地做些伸展运动。在抓住油槽车的梯子时,他的右肩差点脱臼,而且痛得要命。他觉得自己可能拉伤了一些韧带,不过他也无计可施,只能尽量不运动到这个地方。

接着,他又冲了三分钟冷水,才走出淋浴间擦干身体,然后披上一件高级浴袍,坐到床上打开包裹。包裹里装着一把枪和备用弹药。亚历山大啊,他不只一次这么问过,你到底卷进了什么事?

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就这样坐在床上看着枪。他觉得这把枪透着一股邪恶,黑暗的力量就从枪管渗出。这时候,伯恩发觉,原来黑暗是来自他无意识的深处。他现在才突然明白,他的现实,并不是刚刚在购物商场里想像的那样。现实世界不是整齐有序、像数学方程式一样合理,而是杂乱无章的;所谓的合理,只是人类用一种系统将随机事件整理起来,让这些事看来有秩序有条理而已。

他惊讶地发现,刚刚突然迸出的暴怒,并不是针对饭店经理的,而是针对可汗。可汗让他蒙上阴影,并且迷惑他,最后还欺骗他。他什么都不想,只想把那张脸揍扁,让它从自己的记忆中消失。

看见那佛像,他就想起四岁大的约书亚。在西贡的一个黄昏,天空呈现橙黄色跟绿金色。大卫·韦伯刚下班,约书亚跑出屋外沿着河冲向他。韦伯抱起约书亚转了好几圈,然后亲吻约书亚的脸颊,但约书亚别过头去,他不太喜欢爸爸亲他的脸。

伯恩又想起他儿子晚上舒服地裹在被窝里的样子。蟋蟀和树蛙合唱着,船只经过河面反映的光线就照在房间墙壁上。约书亚正听着韦伯说床边故事。有个星期六早晨,韦伯跟约书亚玩传球游戏,用的是他从美国带来的棒球。阳光照在约书亚的脸上,显得一片灿烂。

伯恩眨了眨眼,场景突然转换,他看见自己,还有可汗脖子上的佛像。他突然跳起来,从喉咙发出绝望的呐喊,然后把桌上的台灯、记事簿、垫板和烟灰缸全拿起来用力乱丢。接着他双手握拳,不断捶打自己的头。过了一会儿,他发出绝望的悲鸣,跪在地上,身体不断摇晃。这时电话响起,打断了他的注意力。

他极力让自己回神。电话仍然响着,有一瞬间他想让它继续响下去,但还是接了起来。“我是雅诺斯·佛达斯,”对方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马提亚斯教堂。午夜十二点整,一秒钟都别迟到。”

伯恩还没出声,电话就挂断了。

可汗听到杰森·伯恩已死的消息时,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由里而外整个翻了出来,就像体内的神经突然暴露在腐蚀性的空气中。他用手背抵着额头,确定身体正由里而外开始发热。

他正在奥里机场和法国外交部的人谈话。要从他们身上套出情报,简直出乎意料的简单。他的一个巴黎线人用可恶的高价卖给他一张证件,所以他现在的身份是法国《世界报》记者。不过,他并不在乎钱,因为他的钱多到不知该怎么用才好,相反等待的时间却让他变得紧张兮兮。从几分钟变成几小时,下午等到傍晚,他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耐心已荡然无存。他一见到大卫·韦伯——杰森·伯恩——时间马上就被翻转,让过去成了现在。他紧紧握拳,太阳穴的脉搏强烈跳动着;自从见过伯恩后,有多少次他觉得自己快发疯了?

他觉得最糟的时候,就是在亚历山卓旧城区跟伯恩一起坐在长椅上时,假装没事一样地对伯恩说话,仿佛过去那些经历全无意义,仿佛那是别人的生活,跟他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那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就出现在他日以继夜梦想祈求的时刻——好像把他的内脏挖了出来,让他只剩神经末梢的刺痛感,而他这些年试着控制及压抑的情感全都克制不住地浮现出来,害得他恶心作呕。现在听到伯恩已死的消息,感觉就像来自天堂的一击。他以为内心的空洞能因此填满,没想到却愈变愈大,愈来愈深,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无法再留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都不行。

他本来手里拿着笔记本跟外交部的媒体发言人谈话,却突然想起越南丛林里的日子:当时他刚杀了囚禁他的越南军火走私贩,逃进丛林中,一位身材高瘦、举止严峻的传教士李察·维克救了他,带他住在一间竹屋里。维克常常露出笑容,而他褐色的眼里带着温柔与同情。

为了让可汗成为耶稣的信徒,维克经常是位严格的老师,但在晚餐或晚餐后的时间,他总是十分和蔼仁慈,最后也得到了可汗的信任。

一天晚上,可汗决定要告诉维克他的过去,并完全敞开心胸,希望自己的伤痛能够痊愈。他极度希望能够痊愈,吐出体内愈来愈大的毒疮;他想告解,承认自己因为被遗弃而感到的愤怒,而他要摆脱这种感觉,因为他后来才知道,他只是为自己极端的情绪所苦。

他想向维克透露,让维克知道他体内有股紊乱的情感,可是却一直找不到时机。维克一直忙着将上帝的旨意传达到“这片被遗弃的荒僻之地”,因此,他发起了《圣经》读书会,而且要可汗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