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4(第3/5页)

从刺杀成功那天起,阿瑟诺夫终于当上梦寐以求的车臣自由斗士新领袖,并且活在一种狂热到几乎要产生幻觉的状态里。他睡得很多但并不安稳,因为他一直做噩梦,梦见自己试着从断壁残垣的迷宫中找出某件东西或某个人,却总是找不到。因此,在对待下属时,他变得急躁而粗暴,完全不能容忍一丝小错误。能够安抚他的只有席娜;她的触摸像是魔法,能让他从地狱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伤口的刺痛让他回过神来。看着车窗外古旧的街景,见到人们自由自在做着想做的事,完全没有恐惧的迹象,让他产生一种出于痛苦的妒忌。他恨他们,因为那些过着自由安逸生活的人,压根不会想到,他跟同胞从十八世纪初就过着绝望挣扎的生活。

“怎么了,亲爱的?”席娜担心地皱着眉说。

“脚很痛,我不想再坐着,就这样。”

“我很了解你。虽然我们已经复了仇,但你还没从穆拉特被杀的阴霾里走出来。我们为卡里德·穆拉特报复时,杀了三十五个俄军。”

“不只穆拉特,”阿瑟诺夫说,“还有我们的人。因为有人变节投靠俄军,害我们损失十七名弟兄。”

“你已经解决那名叛徒了,而且就在属下面前处决他。”

“我要让他们知道背叛的下场。审判迅速,刑罚严厉。这是我们的命运,席娜。我们为同胞流的眼泪永远不够。你看看,我们的人迷失、分散在高加索山,有超过十五万车臣人过着难民的生活。”

阿瑟诺夫再度提到这段痛苦的历史时,席娜并没有阻止,因为她知道那些故事需要不断重复,才能继续流传下去。他们就是车臣人的历史书。

阿瑟诺夫紧握的拳头变得苍白,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在手掌上压出了血痕。“啊,我们要有比AK47更致命、比C4塑胶炸药更强大的武器!”

“快了,快了,”席娜用她深沉如音符般的声音低声说,“导师已经证明,他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你看他的组织去年提供我们同胞多少物资,还有他的媒体人士,让我们上了多少国际报章杂志的封面。”

“可是俄国人的枷锁还套在我们脖子上,”阿瑟诺夫咆哮,“我们随时都有数以百计的同胞死去。”

“导师承诺会给我们能改变一切的武器。”

“他承诺要给我们整个世界,”阿瑟诺夫擦去眼中的砂砾,“承诺的时间已经过了,现在让我们看看他怎么履行约定。”

导师派去接他们的豪华轿车,从高速公路下到卡曼科特大道,接着经过阿尔帕德桥,桥下一艘漆得鲜明的大型平底船,映射出灿烂的光芒。席娜往下方看,一侧是国会大厦,有半圆形屋顶跟歌德式的石造尖塔;另一侧则是树林丛密的玛格丽特岛,富丽堂皇的多瑙河大酒店就在那里,干净的白床单、厚厚的绒毛被正等待着他们。白天坚强如钢铁的席娜,准备在夜晚沉迷于布达佩斯,并且享受饭店里那张大床。她觉得这种盛宴款待并不背离自己的苦行生活,反而能让她暂时脱离艰困与落魄,就像在舌头下偷偷塞进一片比利时巧克力,秘密地享受那种愉悦感。

豪华轿车停在人道有限公司大楼的地下室。他们一下车,席娜便从驾驶手中拿过一个长方形的大包裹。穿着制服的警卫打开电脑资料库,比对他们护照上的照片,确认无误后便给他们两张压膜过的通行证,然后带他们进了一部由黄铜与玻璃制成的华丽电梯。

史巴尔科在办公室里跟他们会面。这个时候,太阳还高挂在天空,河面反射着光线,看起来就像熔解后的黄铜。他与两人拥抱,问候他们飞行顺不顺利,从费里海吉机场过来的路程舒不舒适,以及阿瑟诺夫腿上的伤感觉如何。

寒暄过后,他们一起走进隔壁房间,房间墙壁上有蜂蜜色的美洲山核桃木饰板,中间有张桌子,白色亚麻布桌巾上摆着闪闪发亮的餐具。史巴尔科替他们准备了晚餐,而且是西式的,有牛排、龙虾,还有三种不同的蔬菜——全是车臣人最爱的。餐桌上没有半颗马铃薯。马铃薯是阿瑟诺夫和席娜经常连续吃上好几天的食物。席娜把包裹放在一张空椅子上,接着大家便坐了下来。

“导师,”阿瑟诺夫说,“一如往常,我们对你慷慨的招待感激不尽。”

史巴尔科点点头。他很享受被他们这样称呼,导师这个词对他们来说是圣人、上帝之友的意思。这个称号会让他们敬畏他,并把他当成一个地位崇高的领导者。

他站起来,打开一瓶很烈的波兰伏特加,倒入三个杯子。他先举起自己那一杯,其他两人也跟着做。“纪念卡里德·穆拉特,他是伟大的领导人,强健的战士,以及令敌人生畏的对手,”他用车臣人的方式严肃地吟咏,“愿真主赐予他用鲜血与勇气换来的光荣。愿所有忠诚之士永远传诵他英勇领导的事迹。”接着,他们将烈酒一饮而尽。

阿瑟诺夫站着,把酒杯重新倒满。他举起自己的杯子,其他两人也跟着做。“敬导师,他是我们车臣人的朋友,会带领我们在新世界秩序中拥有一席之地。”他们一口气喝下伏特加。

席娜也准备站起来说她的敬辞,但阿瑟诺夫握住她的手臂阻止她。史巴尔科看得一清二楚,而他最感兴趣的,是席娜的反应。透过面纱,他看见她快气炸的表情。世界上到处有不公平的事,只是程度大小差异而已,他很明白这点。他觉得奇怪的是,人们会对大规模的不公平行为感到义愤,却从不注意每个人每天会犯的小错误。席娜跟这个男人并肩作战,但为什么她不能有机会说自己的敬辞?她非常气愤,而史巴尔科喜欢这样——因为他知道如何利用一个人的愤怒。

“我的同胞,我的朋友啊。”他的眼神焕发着信念,“敬悲伤的过去、迫切的现在,以及美好的未来。我们就要迈向明天了!”

他们开始用餐,边吃边谈些普通的小事,仿佛这只是个一般的晚宴。然而,一股令人期待的气氛,慢慢充满了整个房间。他们只盯着自己的餐盘,要不就是看着另一个人的,似乎不想见到正在他们之间开始增强的风暴。终于,他们吃完了。

“是时候了。”导师说。阿瑟诺夫跟席娜起身,站在他前面。

阿瑟诺夫点头致意。“为追求物质生活而死的人,是伪君子。为追求来世而死的人,是苦行者。但为真理而死的人,是真正的苏菲派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