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众叛亲离

她。

她是莫妮卡。

她已回到“狼穴”,回到原来压抑的办公室。

谁都知道她是跟着老板回来的,据说她在非洲救了老板的命,因此即将飞黄腾达——同事们对她不再冷淡无情,而是殷勤地嘘寒问暖,小喽罗私的争先恐后来服侍——看来这些人既不聋也不哑,也没有彻底遵守“狼穴”纪律,反而是耳聪目明心领神会,只不过戴上了一副“势利”牌眼镜。

但她依然保持低调,遇到有意接近她的那些人,只是报以礼貌而平等的微笑,没有居高临下的态度,她仍是办公室里普通一员。自己还是一只丑小鸭,永远不会变回白天鹅,也不会改变自己在他人心中的位置——别人给予她的关注,仅仅来自于那个人的财富与权力——如果他失去这一切,那么他本人以及他身边的全部,必将一文不值,遭到更猛烈的报复。

等到大家轮流请安与朝拜结束,她才有空抬眼注意那条走廊。秘密会议室就在那个方向,他带着白展龙、史陶芬伯格,以及中国区的众多大老进去开会,已经超过了半个钟头。不知他今天会不会再发脾气,又让他的属下们增加一分仇恨,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担心,担心他的暴躁情绪会伤害内脏与精神,甚至危害自己的生命。

忽然,她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洋人走出来,正是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

处于秘书工作的职业精神,她迎上去礼貌地问:“史陶芬伯格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哦,蓝小姐,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他非常有贵族风范地微笑。不过,他的脸颊的肌肉在颤抖,就连裤腿管也有剧烈晃动——这些微笑的细节,只有敏感的她才能发现。但她不能当面点破,只能礼貌地指出卫生间方向。

史陶芬伯格转过挺拔的身材,快速离开办公区域。她困惑地回想他的反常举动,不会是对自己感到害怕吧?他的绿色眼珠里埋着什么,她记得这种特别的眼神,就像自己也曾经遭遇过的……想起来了,这种眼神的名字叫“绝望”。

绝望?

就在暗暗咀嚼这种眼神之际,突然身后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震碎她坚强的心。接着感到一记重拳打在背后,五脏六腑都被翻腾起来,竟让她整个人平飞出去,仿佛被送上月球,无助地失去了重力。

刹那间,世界已完全变形,烟尘与碎穴如同沙尘暴,自会议室方向席卷而来,冲起无数破碎的纸张、玻璃残渣与办公用品……天旋地转之间,耳边依然回荡轰隆隆的声音,还有男人的惨叫与女人的尖叫,世界莫如即刻降临?

惊心动魄的数秒内,强大的冲击波摧毁一切,她竟被抛出数米之远,埋在浓浓的烟尘里。什么都看不到了,后背火辣辣地疼痛,浑身骨头似乎被扭断,重回一年多前的非洲炼狱。

不知是谁在大喊:“地震啦!逃命啊!”

地震?自己在519米深的地下,不可能再有机会逃生了!

不,是天谴!是老天对深入地底的“狼穴”,妄图以科学亵渎神灵的惩罚?

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立刻被震死?还要继续活一段时间忍受痛苦?不过,既然忍受过凡人从未想象过的痛苦,她想自己应该可以挺过去——只要,只要他还活着!

啊!他还活着吗?

冲击波,抑或爆炸,不正来自会议室的方向?

不,你不要死!你必须活着!

强迫自己艰难地爬起来,顶开压在身上的文件柜。鼻孔里全是灰尘碎屑,只得用力地往外出气。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又被尘土刺激得泪流满面,才从弥漫的烟雾中,看到办公室已面目全非,就像经过一场大爆炸。

就是爆炸。

摸摸自己的身体,虽然到处都很疼痛,但还能活动自如,至少没有性命之虞。顾不上灰头土脸的狼狈形象,她首先摸清楚会议室方向,便踉踉跄跄直冲而去。脚下到处是被震碎的水泥块,如同走过大轰炸后的废墟,幸好“狼穴”结构极其坚固,走廊居然没被炸塌,稳稳地托住了天花板。

前头不断喷涌出灼人的烟雾,已被改造为一座火葬场,或许应该考虑他能否还有全尸?抑或已被炸成碎片无法辨认?

泪水——这回不是被烟尘刺激的,大颗眼泪滑下布满尘土的脸颊,冲刷出两道灰色泪痕。想起几天在非洲的经历,千心万苦冲过枪林弹雨,拯救了他的生命,难道又要这样离他而去?

一切原有的标志都看不清了,但她已认准烟雾最浓、温度最高的所在,那一定是会议室——他就微在里面!无论是死是活。

她是第一个冲进爆炸现场的人。

回到闷热的蒸笼,眼前烟尘渐渐落下,覆盖疮痍满目的地面。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只炸断了的胳膊!来不及发出尖叫,又发现头顶挂着一只炸碎的火腿,接着是满地残破的肢体,以及个别相对完整的死尸,却也被炸开了肚子或脑子。

真怕摸到他的头颅——爱人的头颅。

爆炸已过去半分钟,会议室里的视线越来越清楚,最初的照明谁被早被爆裂,但自动打开了应急备用灯——白色光芒照破渐渐安定下来的灰尘,落到被炸碎的橡木大桌上,上面矗立着一具巨大的钢铁盔甲,具有16世纪马克西米里安式样风格,却大到只有姚明才穿得下的尺寸。

尘埃落定……盔甲却动了一下,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她颤抖着冲上去,努力要掰开这道缝,她听到里面有人的声音,剧烈而急促的喘息声,即将窒息的挣扎。

费尽全身力气,盔甲终于被打开,露出一张还算完好的脸。

幸好,这是一张活人的脸——他。

她的他。

她的死里逃生的他。

他痛苦地睁开灼红的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她,令他很是惊讶地动了几下,却依然没法挣脱出来。

“别说话!当心伤着自己!”

她像关爱一个男孩似的,抚摸他涨得通红的脸。

“啊?”

处于发生爆炸的中心,他的耳朵显然被震坏了,听不清她说什么。他可能还有些脑震荡,茫然地看着她的身后。

她难过地摸着他的嘴唇,就像从前最喜欢的样子,尽管那些时刻也异常短暂。

“我死了吗?”

终于,他大声地说出话来,就像耳背的老人说话那样。

“不,你还活着。”

“什么?”

他仍瞪大眼睛听不清,她只能趴到他耳边,用更大的声音一字一顿喊道:“你……还……活……着……”

终于,他的目光表明自己听到了:“是你?莫妮卡?”

“是我!”这是她进有的一次忘乎所以,大概她的脑子也被震坏了,“我就是莫妮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