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江南辛卯科场案(第4/6页)

张鹏翮虽然心有惭愧之意,但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抹下面子,竭力劝说张伯行让步,就此结案停审了事。孰料张伯行也是个牛脾气,坚决不肯屈服。二人就此不欢而散。

几天后,两道加急奏折先后送到康熙皇帝案前:第一道是江苏巡抚张伯行弹劾两江总督噶礼的。说外间舆论盛传总督噶礼与监临、提调各官暗中受贿而鬻卖举人头衔。又传说事情败露后,总督噶礼勒索银五十万两。对噶礼的种种不法行为,张伯行痛心疾首:“督臣忍负皇上隆恩,擅作威福,卖官卖法,复卖举人,贪残暴横,恶贯满盈,只缘权势赫奕,莫敢撄其锋以贾祸。仰祈敕令解任,一并发审,俾舞弊之人,失所凭借,承审之官,亦无瞻顾,庶几真情得出,国法得伸。”(《历朝四百五十人传记》)请求皇帝立即将噶礼解任审查。第二道则是噶礼弹劾张伯行的。声称张伯行阴谋诬陷,有意败坏总督名声。又因为当时刚刚发生了戴名世《南山集》的文字狱,举报《南山集》在苏州(江苏巡抚驻在苏州)刊刻,张伯行知情不报,且与为《南山集》作序的方苞交好,甚至有意包庇。又罗织了其他多项罪名,指责张伯行玩忽职守。

康熙皇帝看到奏疏后大怒,认为督抚互参有失大臣体统,下令将噶礼和张伯行二人一并免职,责令钦差大臣张鹏翮会同漕运总督赫寿再审。清朝漕督衙门设在淮安(黄河、运河交会之处,漕运咽喉之地,今江苏淮安),赫寿接旨后不敢怠慢,立即从淮安起程,坐船经大运河赶往扬州。

总督和巡抚均是地方最高长官,即所谓的封疆大吏,督抚互相攻讦弹劾是朝廷大事,而江南更是朝廷的财赋重地。督抚互参一经传出,一时间成为轰动天下的大奇闻。这场科场案的审理,实际上已经变成了贪官和廉吏之间的较量。朝臣也各有立场,本来简单的科场案立即牵扯上了朋党之争和满汉之争,局势开始复杂化。

《清稗类钞》还记载了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噶礼和张伯行奉旨革职、于行辕对簿完毕后,二人出门时因相争不下,继而大打出手。噶礼身材雄壮,张伯行也是高大魁梧,噶礼最终被张伯行踢了一脚,“踣于地而滚”。

远在京师的康熙皇帝无时无刻不在关心江南的发展,密令曹寅和李熙多方打探。几天后,江宁织造曹寅的密折送到,其中说:“臣留心打听张鹏翮与赫寿所审吴泌、程光奎之事。吴泌买举,只追问李奇夫妻金子下落,意在就李奇撞木钟,以结吴泌之事。程光奎只认夹带,以结程光奎之事。至于左必蕃、赵晋二人及房考等,俱未细问。众论以为张鹏翮外则调停总督抚院了结此案,而本意则不欲重伤主考、房考,以塞科甲侥幸之路。赫寿亦因循可否,以观成败。总督噶礼实无包揽卖举之事,护庇叶九思(前任安徽巡抚)事或有之。解任之后,虽有人众保留,皆以下官吏粉饰曲全,殊无真爱戴之者。巡抚张伯行实因粮道参处,自己亦诖误调用,当封印之际,预闻京信,两下纷争,以有此疏,欲复噶礼之仇,亦非为科场持公起见也。解任之后,亦有人众保留,率多秀才,亦皆以下官吏粉饰曲全,殊无真爱戴之者。众人议论,皆云江南百姓蒙天恩视如赤子,屡免钱粮,时加抚恤,督抚二臣不体贴圣衷,安静保护,徒博虚名,各为己私,互起朋党,殊无大臣之体。张鹏翮身为大臣,理宜秉公持正,力决是非,而反周旋主考、房考,曲全两造,迁延时日,不能无私。自去年至今,已经四月,每日吊开单审,并不对口,并不再问程光奎之事,只审吴泌一案,并不问主考、房考如何字眼关节,只问原出首撞岁(钟)之人。目下闻光棍李奇当审鞫之际,颇多放肆之语,谓众人合谋,将金子诬陷于彼,以脱安抚藩司,蔓延无辜,总无断决。两江官吏,俱集扬州听审,地方辽阔,数月之久,未必不误事宜。”(《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

大致的意思是说:张鹏翮没有用心审案,只关注考生个人代笔、夹带之事,而不愿意触及主考官与江南官员收贿舞弊内幕;噶礼在乡试案中是清白的;张伯行是挟怨报复噶礼,并非为科场公平起见;督抚互参,不过是以此结党营私,各博虚名而已。

曹寅先祖本为汉人,但自其祖父起,身份摇身变为清朝贵族的包衣(奴仆),隶属于正白旗。基本上,他的奏折能代表当时满人的态度。

康熙皇帝看到密折后,与王公大臣谈论说:“噶礼有办事之才,用心缉拿贼盗,然其操守则不可保。张伯行为人老成,操守廉洁,然盗劫伊衙门附近人家尚不能查拿。”又说:“据张伯行参疏云,噶礼得银五十万两,未必全实,亦未必全虚。即噶礼所参张伯行之事,亦必有两、三款是实。”(《清圣祖实录》)实际上是将噶礼、张伯行各打了五十大板,噶礼的乡试贪污案也被有意说成了互参案,这就为江南乡试案的最后结果定下了基调。

扬州这边,钦差大臣张鹏翮与漕运总督赫寿听到皇帝的口风后,断定圣上认为噶礼是能臣,即使操守有亏,也是真小人;而张伯行则是庸臣,表面虽然清正,却是个伪君子。最关键的是,前面那位是满人,后面那位是汉人。

再次开审时,审讯官已经与第一次大不相同:多了一位钦差赫寿,却少了三位督抚——噶礼、张伯行已经被免职,安徽巡抚梁世勋则每日在公馆静坐养病,也不再参与同审。赫寿刚刚由侍郎升为漕运总督,一切依旧以张鹏翮为主导。表面上,这二审倒也轰轰烈烈,当审问同考官句容知县王曰俞时,还动了大刑。不过正如曹寅所说,张鹏翮最终的目的还是想两面调停、草率完结而已。

没过几天,关键证人泾县知县陈天立突然上吊自杀。他上吊后,被看守官通判发现了,及时救下,于是没死成。第二天,看守官将情况禀告张鹏翮、赫寿二人。张鹏翮竟然说:“陈天立不过是吓唬人,不要理他。”结果,三天后的五更时分,陈天立在床上自缢而死。张鹏翮、赫寿二人假模假式地还发文书给安徽巡抚梁世勋(泾县属于安徽),要他追查陈天立的死因。陈天立家属却坚决地报称是因为病发而自缢,并无人逼勒灭口。

而另一个重要证人李奇竟然被判立即充军新疆,于押解途中染病身死,并有当地县衙的文书为证。

不管陈天立是自杀还是他杀,李奇是病死还是被害死,最直接的结果就是造成了死无对证的局面,一切对噶礼不利的证据都消除了。但江南士民人心不服,开始聚众闹事。有人在闹市传唱歌颂张伯行的歌谣,四处张贴揭帖,到各衙门投递呈文,要求张伯行留任。也有人贴出文章为噶礼抱不平,并将噶礼大门用砖石堵住,不准他交还总督印信。双方支持者你来我往,煞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