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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回到这里让我感觉痛不欲生。从墙上的婚礼照片到孩子们的学校合影,再到车道上那棵史蒂芬还没有来得及扔掉的干枯的圣诞树——这里的所有摆设,都在时刻提醒着我和杰西,这个曾经完整的家庭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我狠狠关上了大门,将外面那些小报记者唧唧喳喳的喊话声锁在了外面(没错,他们在我接杰西回家的路上一路都在尾随着我们)。

可不管怎么说,我都必须鼓起勇气面对这一切。是的,为了杰西,我必须要坚强起来!我缓慢地在房子里踱着步。书房中,一张我与史蒂芬的童年合影仿佛又触动了我脆弱的神经。照片中那个矮胖的、牙齿参差不齐的小男孩就是我,而身旁那个瘦削的、表情严肃的小男孩则是他。单从外表上看的话,你肯定猜不出我们俩是双胞胎,何况我们俩的性格也是大相径庭。我从八岁起就一直很有表现欲望,而史蒂芬却从来都不善交际,性格相对沉静。尽管我们在学校里的交际圈不同,但我们的关系一直都非常亲近。在他遇见谢莉之后,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更加深厚了,因为谢莉和我也是一见如故,打得火热。

带着这颗破碎的心,我强迫自己在这栋房子里过了夜。除此之外我又能怎么办呢?为了杰西,我必须得让自己习惯。那一夜,我几乎彻夜难眠。可当我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梦到了史蒂芬和谢莉。那梦境真实得就好像他们还在这里陪伴着我,久久不愿离去。

直到今天,史蒂芬和谢莉的尸体也没有被找到。波莉的也一样。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也许是一件好事。与其要特意奔波到葡萄牙的某个停尸房里去辨认他们惨不忍睹的尸体,还不如让我的记忆停留在与他们共进最后一顿晚餐的时刻。我记得,那一晚,波莉和杰西一直在桌边嬉笑打闹着,而史蒂芬和谢莉则在聊着他们最后一分钟才决定下来的假日旅程。多么幸福的一家子呀!

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若是没有梅尔、杰夫以及“277互助会”的所有好心人的帮忙,我都不知道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子。要知道,这些人也在这次事故中以最悲惨的方式失去了自己挚爱的亲友,可他们依然没有忘记要竭尽所能地来为我打气撑腰。在我搬家的时候,梅尔和杰夫还特意过来帮了忙,并帮我一起考虑该如何处置那些温馨的家庭合影。最终,我们一致同意先把这些照片保存起来,直到杰西能够彻底接受她的父母和姐姐已经离世的事实时再拿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梅尔和杰夫就是我的坚实后盾,我打心底里感谢他们。

亚当斯一家的怒火以及那些小报记者的恶语相向并不是我要应付的唯一麻烦。事实上,那些肆意蔓延开来的阴谋论故事才更让我感觉到人言可畏。梅尔对此也是大为光火。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她的骨子里却是一名忠诚的天主教徒,因此自然会对这个宗教背景的阴谋言论颇为反感。

虽然仅存的几具遇难者遗体要在验尸结束后才能被返还英国,但相关部门决定尽快为277次航班的遇难者组织一场公开的追悼仪式,“277互助会”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是时候该给自己的悲痛找一个节点了。那时候,杰西还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据悉,调查人员仍未找到引起这四起事故的真正原因,不过恐怖袭击的可能性已经被排除了。我并不想过多地关心调查的进展,因为那样只会让我更难过。但是我也听说,他们怀疑事故与雷暴引起的湍流有关,而且经过事发区域的其他航班也曾受到过类似的影响。梅尔告诉我,她曾看过一段影片,拍摄的内容是海军潜艇前去坠机地点的海底寻找黑匣子的画面。她说,画面中的海底是那么的平静,飞机的中段看上去并没有遭到很大的破坏,而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了这座海底坟墓里。如今,她唯一用来安慰自己的念头便是希望坠机是发生在一瞬间的,这样的话她的罗琳就不会被等死的念头折磨。如果真能如此,和那些可怜的、还有时间留遗言的日本航班乘客相比,他们起码死得没有那么痛苦。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还是不忍心那么去想。

追悼仪式的举办地是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4, 而特拉法加广场5上还会同时举办一个公开的祭奠仪式。我知道,亚当斯一家这次肯定是会带着他们最爱的《太阳报》记者一起出席的,因此心里觉得格外紧张。

这一次,又是梅尔、杰夫以及他们的一大堆亲友为我解了围。在追悼会现场,他们一整天都与我形影不离。说实话,他们的家庭背景和谢莉家其实很像。男主人杰夫已经失业多年了,一家人就生活在距离亚当斯家不远处的一栋市建住宅里。因此,要是他们选择站在玛丽琳那一边,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尤其是在媒体将我描绘成了一个“公立学校毕业的势利艺术家”之后。但是他们没有那么做。那一天,杰夫一家和亚当斯一家几乎是同时到达追悼仪式现场的(多巧呀?与会的人数少说也有几千呢)。梅尔指着玛丽琳的脸用充满鄙夷的语气说道:“今天你要是敢在这里惹是生非,我就把你赶出去,你听见了没有?” 尽管玛丽琳强装镇静,但她头上的那块像蜘蛛网一样的廉价网眼头巾却在愤怒地颤抖着。站在一旁的小杰和基斯想要站出来替她出头,却被梅尔和杰夫的长子加文瞪得不敢顶嘴。加文是一个光头的小伙子,体型健壮,看上去像是站在脱衣舞俱乐部门口维持秩序的凶悍保安。后来我才知道,他确实和黑道有些关系,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家伙。

我当时激动得真想上去拥抱他一下。

追悼仪式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不过其中有一个环节确实让我尤为动容,那就是凯尔文的朗诵。他朗诵的是威斯坦·休·奥登6的一首诗歌《把时钟停住》7。我想,凡是看过《四个婚礼一个葬礼》8的人一定对这首诗的内容印象深刻。老实说,诗词的内容本来是略显矫揉造作的,但由凯尔文这样一个梳着辫子的男子深情诵读出来,倒是平添了几分动人的情怀。当他读到“让飞机在头顶盘旋悲鸣”这一句时,周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够听得到。

仪式结束后,我还没有踏出教堂的大门,便接到了卡萨比恩医生的电话。杰西终于醒过来了!

当我赶到医院时,惊恐地发现玛丽琳和亚当斯兄弟居然也站在候诊室外面。不知他们是怎么得知杰西已经脱离了昏迷状态的。我猜,大概是医院里的某个护士给他们打的电话吧。

卡萨比恩医生自然也知道我们不和,于是再三叮嘱我们说,杰西现在还承受不了太大的打击。玛丽琳很不情愿地答应会保持缄默,并让两个儿子在病房外面等她。医生这才同意带我们去看孩子。玛丽琳头上的网眼头巾还在颤抖着,为了不让我先她一步靠近病床,她一把推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