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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尔的脸很快便涨得和她的上衣一样通红了。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指,气愤地直指着那个工作人员的脸。现场其余的家属不是在尖叫就是在哭泣,而我却感觉自己就像是游离在整个状况之外一样。说实话,我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当时好像一直对自己说,保罗,记住你现在的感觉,你可以把它运用到你的表演中去。

我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气球,耳边仿佛响起了杰西卡和波莉银铃般的声音:“可是,保罗叔叔,飞机为什么能够飞在天上呢?”史蒂芬曾在他们动身前邀请我去他家吃过一顿午餐。席间,杰西卡和波莉这对古灵精怪的双胞胎一直在缠着我,让我给她们讲有关飞机的事情,就好像我是个旅行专家一样。这是两个孩子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因此,和度假本身相比,她们对飞机的兴趣似乎要更大一些。我呆呆地坐在休息室里,努力回想着史蒂芬跟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什么 “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老了”之类的话。我们两个人可是异卵双胞胎呀,我怎么会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他出事了呢?我突然想起史蒂芬昨天给我发的一条短信,里面似乎写的是:“两个孩子向你问好。旅游景点里人山人海的,烦死了。我们3点30分到家,别迟到哦!”我疯了似的开始翻阅着自己的短信列表,一心只想要把这一条短信给找出来。一时间,我到底有没有保存这条短信,一下子变得格外重要起来。可是,它不在里面。一定是我不小心把它给删掉了。

实际上,即使是在事发几个星期之后,我还在为自己当初没有保留那条短信而感到深深的懊悔。

当我再次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又默默地走回了接机的区域。我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休息室的,甚至也不记得是否有人曾经试图阻止过我。怅然若失的我就这么四处游荡着,身旁经过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不过,他们怎么看我此时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航站楼里空气是那么的潮湿,仿佛一场狂风暴雨就要降临了。走着走着,我突然很想喝上一杯。可是事实上,那时的我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碰过酒杯了。我咒骂了一句“见鬼去吧”,于是便梦游般地晃到了走道尽头的一家爱尔兰主题酒吧门口。酒吧里,一群穿着同花色衣服的小混混正聚集在吧台边看电视。他们中一个面色红润的小混混还操着一口假伦敦音,大声谈论着跟9·11有关的事情,还半开玩笑地跟其他人说什么,他5点50分之前要到苏黎世去,不然他就会“人头落地”之类的。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我一脸呆滞地走了进来。不知怎么的,他突然闭上了嘴,而他身旁的人也自动为我让了一个位置出来,好像是故意要跟我保持距离,怕我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似的。没错,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意识到,原来痛苦和恐惧是会传染的。

吧台电视的音量被调到了最大,一位看上去打了不少肉毒杆菌的主持人,正咧着一口汤姆·克鲁斯般整齐的牙齿,化着厚厚的底妆,断断续续地播报着新闻。在她身后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幅沼泽地的画面,一架救援直升机正在上空盘旋。紧接着,字幕条上出现了几个醒目的大字:少女航空客机坠落沼泽。

他们肯定是搞错了,我想。史蒂芬和孩子们坐的明明是Go!Go!航空公司的飞机呀,怎么会是少女航空公司的飞机。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大洋的另一边,也有一架美国的客机坠毁了。

1特纳利夫岛:西班牙著名的避暑胜地。

2图雷特综合征(Tourette):一种非常严重的抽动性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