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报复 第01章 泄密(第2/5页)

和这个地点和行为形成明显对照的,是两个假教堂司事在新坟上握手——还高兴的笑着。

当然,这都是故意做给人看的。配合文章有许多照片:埋尸体的、那巧克力糖的、泰德在一条林中小道上独自散步的,所有这些,都是故意做给人看的。这很好笑。五年来,丽兹一直在超市购买《大众》杂志,他们俩都嘲笑这本杂志,但是,他们又都轮流在晚饭前翻阅它,有时在厕所也看它,如果他们手头没有别的好书的话。泰德和常常思考这本杂志成功的原因,是由于它热衷于名人的生活琐事而显得这么有趣呢,还是由于它的编辑风格:大幅黑白照片,有简单的宣言式句子构成的文章?但是,他从没有想到这,这些照片都是经过人为导演的。

摄影师是个女的,叫菲丽斯·麦尔兹。她队泰德和丽兹说,她曾拍过许多躺在棺材里的玩具熊的照片,这些玩具熊都穿着儿童的衣服。她希望把这些照片都辑成一本书,卖给纽约一家出版社。拍照和采访进行到第二天时,泰德才发现这个女人在试探他,看他愿不愿意为她的影集撰写解说词。她说,《死亡和玩具熊》将是“对美国死亡方式最终的、最完美的评论,你不这样认为吗,泰德?”

泰德认为她有一种可怕的嗜好,从这个角度看,麦尔兹为乔治·斯达克定制了一块墓碑并从纽约带过来一事就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了。墓碑是混凝纸做的。

“你们在这前面握握手好吗?”她微笑着问,这笑容几谄媚又自负,“这回是一张极棒的照片。”

丽兹惊恐的看了泰德一眼,然后他俩一起看着这远道运来的假墓碑,他们的眼神很复杂:惊奇、困惑、不可思议。泰德的眼睛总是反复落到墓志铭上:

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

其实,《大众》要告诉广大美国名人崇拜者的故事非常简单。泰德·波蒙特是个很受尊敬的作家,他的第一部小说《狂舞者们》获得1970年国家图书奖提名。这类事对文学评论家有影响,但美国广大的名人崇拜者们对泰德·波蒙特毫无兴趣,他在那以后只用自己的名字出过一本书。名人崇拜者们关心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泰德以另一个名字写过一本极为畅销的小说,以及三本极为成功的续集。当然,他用的那个名字就是乔治·斯达克。

泰德的经纪人里克·考莱在征得他本人的同意后,向《出版家周刊》的路易斯·布克透露了乔治·斯达克的秘密。随后,出版协会的杰里·哈卡维有进一步传播了这一消息。但是,无论哈卡维还是布克都不了解全部情况,因为泰德严禁他们提起那个自负的王八蛋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出版协会和出版行业周刊的影响有限,所以这个秘密被认为值得在更大范围内传播。泰德告诉丽兹和里克,克劳森是迫使他们公开这一秘密的王八蛋,在报道中别提他。

在第一步采访中,杰里问他,他认为乔治·斯达克是个什么样的人。“乔治,”泰德回答说,“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这句话成了杰里文章的标题,它也给了那个女摄影师叫麦尔兹灵感,使她真的定制了一个假墓碑,并把这句话刻在上面。不可思议的世界。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世界。

突然,泰德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在泰德和丽兹墓场照片的下面,黑底上印着两行字。

第一行:死者与此二人极为亲密。

第二行:那么为什么他们在笑呢?

“因为世界是一个奇怪的鬼地方。”泰德·波蒙特捂着嘴笑道。

对这次突然而至的宣传,丽兹·波蒙特不是唯一感到不安的人。他自己也感到一点不安。尽管这样,他仍觉得无法停止大笑。他停下片刻,眼睛一看到那句碑铭——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就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尝试停止笑,就像去堵一个千疮百孔的堤坝,你刚堵住一个洞,马上又在别处发现一个新的漏洞。

泰德怀疑这种抑制不住的大笑有点不对劲——它是一种歇斯底里。他知道这种发泄与幽默无关。实际上,个中原因往往毫不有趣。

也许,是害怕什么事。

你害怕《大众》杂志上的一篇该死的文章吗?那就是你所想的吗?愚蠢。害怕你在英文系的同事看到那些照片后,认为你已经丧失理智了吗?

不。他根本不怕他的同事们,甚至其中资力最老的那些人他也不在乎。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成为一个专业作家,他有足够的金钱作保证,这一点是值得欣慰的。当然,目前他并不想这么做,因为虽然他不喜欢大学生活中的官僚气和事务性工作,但却很喜欢教书工作。几年前,他是很在乎他的同事们怎么看他的,现在已经不了。的确,他很在乎他们的朋友们怎么想,他的朋友,丽兹的朋友,以及他们共同的朋友,其中有些人恰好是他的同事,但他认为这些人不会把这件事看得太认真。

如果有什么事要怕的话,它是——

到此打住。他在心里以一种冷淡的、严厉的语气命令自己。这种语气曾吓得他班里最调皮的学生脸色苍白不敢吱声。马上停止这种胡思乱想。

他再次低头看那张照片,但这次他没有看他的妻子和他自己的脸,照片上他们像两个做家家似地对视而笑。

乔治·斯达克

1975-1988

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

那才是使他不安的东西。

那个墓碑。那个名字。那些日期。最主要的,那酸溜溜的墓志铭,这墓志铭使他大笑不止,但是,由于某些原因,笑声的下面一点儿也不可笑。

那个名字。

那个墓志铭。

“没关系,”泰德低声说,“操他妈的他现在已经死了。”

但是,他仍感到不安。

当丽兹一手一个抱着刚换好衣服的双胞胎走回来时,泰德又低头开始读那篇文章报道。

“我谋杀了他吗?”

泰德·波蒙特反复问道,陷入沉思。他曾被认为是美国最有前途的小说家,他的小说《狂舞者们》曾获得1972年全国图书奖提名。他看上去有点儿困惑。“谋杀,”他有一次轻声说,好像从没想到这个词……虽然乔治·斯达克所写的几乎全是谋杀,而波蒙特称他为自己“黑暗的另一半”。

老实的打字机旁放着一个大口陶瓷瓶,他伸手从中抽出一只黑美人贝洛儿牌铅笔(波蒙特说,斯达克就用它写作),开始轻轻咬它。从瓶中十几只铅笔的外表判断,咬铅笔是他的一种习惯。

“没有,”他把铅笔扔回瓶中,终于又开口了,“我没有谋杀他。”他抬起头,露出微笑。波蒙特三十九岁,他那么爽朗的微笑时,看上去像一个大学生,“乔治是自然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