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一 突然的未知(第3/15页)

“要多多鼓励她!”以斯帖的老师们说。不过有时候,塞西莉亚也会感到有些担忧。在她看来,以斯帖或许有点自闭症,至少和自闭症人群有相似之处。当塞西莉亚谈到自己的担忧时,她的母亲大笑着回答:“但以斯帖像极了你从前的样子!”(这才不是真的。将芭比娃娃们整整齐齐摆放好同这个可不一样。)

“事实上我有一块柏林墙的墙砖。”塞西莉亚突然想起这事。她看到以斯帖的眼神开始放光。“柏林墙被摧毁时我正在德国。”

“我能看看吗?”以斯帖问。

“把它给你都行,亲爱的。”

珠宝和衣服给伊莎贝尔和波利。一块柏林墙的墙砖,给以斯帖。

1990年的塞西莉亚不过二十岁,她与好友莎拉·萨克斯一同来了场为时六周的欧洲游。那时候距柏林墙倒塌不过数月。莎拉的犹豫不决同塞西莉亚的雷厉风行互为补充,她们成了极好的旅伴,一路上风平浪静,相处融洽。

她们行到柏林时,见到旅客们在柏林墙边排着长队,大家想方设法地要留下一块碎石做纪念品。他们用钥匙撬,用石头砸,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城墙仿佛是巨龙的尸体,这巨龙曾是全城人的梦魇,而如今蜂拥而至的旅客们要将它一点点吞没。

没有像样的工具很难撬下一块完整墙砖,因此塞西莉亚和莎拉决定(好吧,其实做决定的人只有塞西莉亚)从那些有远见的当地人手里买上一块。这些人在墙边铺上毯子摆摊卖砖,什么样的墙砖都有卖,从弹珠大小的灰色石块到有涂鸦的巨石。

塞西莉亚记不得自己为小小的灰色石块付了多少钱,它看上去和前院的小石头没什么两样。“它可能真是谁家院子里的。”莎拉在回程的火车上说,说完二人都为自己的轻信哈哈大笑。没关系,至少在她们眼中这小石块也是历史的一部分。塞西莉亚把她的小石块放进一只纸袋里,在袋子上写道“我自己的柏林墙”。回到澳大利亚后,她把这袋子连同杯垫、火车票、菜单、外国币等纪念品一起扔进了收纳盒。

此时的塞西莉亚多希望自己当年能更仔细地看,多听听关于城墙的奇闻逸事,多拍些照片,好和以斯帖分享。可惜,那趟柏林之旅让塞西莉亚印象深刻、记忆犹新的却是一个帅哥。在夜店里,帅哥把自己饮料中的冰块一块块拿出来放到塞西莉亚的锁骨上,然后塞西莉亚吻了那个棕色头发的德国帅哥。这举动在当时是那么诱惑那么情色,而现在塞西莉亚只觉得腻味、不卫生。

如果,她是个好奇心强,对政治感兴趣的姑娘,那么她一定会关心当地的生活,那么现在她就可以跟女儿说说柏林墙内的人们的生活了。可是,她不是,她和女儿分享的只能是那个吻,还有那些腻味、不卫生的小冰块。当然,伊莎贝尔与波利会对吻和冰块的故事感兴趣。至少波利会,伊莎贝尔大概已经过了愿意听自己母亲和别人接吻的年纪。

塞西莉亚将“把柏林墙砖找出来”放上今日议程(今天共有25件事要做,她已将它们列在手机上)。下午两点的时候,塞西莉亚上了阁楼,想要找到那块灰色的石块。

“阁楼”这词有些夸张,所谓“阁楼”不过是位于屋顶的一间小储物室,拉开屋顶的活门顺着梯子爬上去就是。

爬进储物室后塞西莉亚得弯着膝盖才不会碰到脑袋。这地方鲍·约翰是绝不会来的。他有严重的幽闭恐惧症,为了不搭电梯,他每天上班都爬楼梯到六楼。这可怜人经常会梦见自己被困在一间墙壁不断收缩的房间里。“墙!”他总会高喊一声然后汗淋淋地睁大双眼惊醒。“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是不是被锁进过衣橱里?”塞西莉亚问过他一次。虽是这样问,她其实不会把这件事归咎于鲍·约翰的母亲。不过鲍·约翰肯定自己从未被锁进过衣橱里。

“事实上,鲍·约翰小时候从未做过这样的噩梦,”鲍·约翰的母亲说,“他那时候睡得可香了。你们晚餐是不是吃得太丰盛了?”渐渐地,塞西莉亚也就习惯了他的噩梦。

阁楼非常狭小,里面塞满了东西,不过整理得井井有条。这些年来“整理”已成了塞西莉亚的一大特征、习惯,甚至技能。她总是在整理,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大伙儿都知道。

如果做妈妈是一项运动的话,她一定是这项目最好的运动员了。她似乎永远都在思考:“我还能怎样再努力一把?怎样把生活安排得更有条理而不失控呢?”这正是为什么妹妹布里奇特的房间内老是尘土飞扬,而塞西莉亚连阁楼都整齐地堆满贴上标签的白色储物柜的原因。

阁楼里唯一不那么像塞西莉亚作风的是角落里堆放的鞋盒。它们都是鲍·约翰的,他喜欢把每年的账目清单放在鞋盒里。这习惯已经很多年了,在他认识塞西莉亚之前就有。鲍·约翰为此觉得骄傲,塞西莉亚却只得忍住不提档案柜其实比鞋盒方便得多。

多亏了储物柜上贴着标签,塞西莉亚一下子就找到了她的柏林墙砖块。她打开了贴着“塞西莉亚:旅行/苏联 1985—1990”的收纳箱,找到那只已经褪了色的棕色纸袋。这是她的一小块历史。她拿出那块也许是石头也许是水泥的东西,把它放在手掌上。它比记忆中还要小,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希望它能换回以斯帖难得的笑容。

接下来塞西莉亚让自己分了会儿心。没错,她的确干得不错,但她终究不是机器,有时候还是得分会儿心的。塞西莉亚笑着从盒子里拿起她和德国帅哥的合影。这个男孩和柏林墙块一样,远没有记忆中那么帅。耳边响起的电话铃声把塞西莉亚从过去的回忆中拉了出来,她猛地起身,脑袋重重地磕到天花板上。墙!墙!她踉跄着退了几步,结果手肘撞到了鲍·约翰的那堆鞋盒。

至少三个鞋盒掉了下来,里面的纸片像山崩一样散了出来。好吧,用鞋盒装文件真不是什么好主意。

塞西莉亚骂了一句,用手揉揉脑袋,刚才那下撞得可不轻。她看到鞋盒里装满了账目清单,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八十年代。塞西莉亚把散落的收据塞进一只鞋盒,她的目光落到了一只写着自己名字的白色商务信封上。

她拿起信封,上面留着鲍·约翰的字。

上面写道:

给我的妻子,塞西莉亚·费兹帕特里克

本人死后方能开启

塞西莉亚见了哈哈大笑,又赶紧停了下来。那样子好像她在一个派对上,突然发现自己为之大笑的内容其实不是笑话,而是相当严肃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