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3/4页)

“我把饼干都吃光了……对不起。”斯特莱克懊悔地说。

“没关系,”罗宾说,觉得有点好笑,“我吃过早饭了。”

“我没吃。”斯特莱克坦白地说。

因为热乎乎的咖啡、愉快的交谈,以及罗宾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他对谈论伤腿的抵触情绪渐渐消散。

“没法把那该死的假肢装上来。膝盖肿得跟什么似的,看来必须去找医生看看了。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把自己弄好。”

罗宾其实猜到了,但仍感谢他坦言相告。

他们经过一处高尔夫球场,一眼望不到头的绵延起伏的白色,上面插着一些旗子,在冬日的天光下,积满水的小坑如同擦得锃亮的白蜡。车子快到斯温登时,斯特莱克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号码(隐约以为是妮娜·拉塞尔斯又打来电话)发现是他的老同学伊尔莎。他还看见利奥诺拉·奎因六点半打来一个未接电话,不由心生忧虑,他当时肯定拄着双拐,艰难地行走在查令十字街上。

“伊尔莎,你好,什么事?”

“实际上事情还挺多的。”她说。声音显得尖细而遥远,斯特莱克听出她是在车里。

“利奥诺拉·奎因星期三给你打电话了吗?”

“打了,那天下午我们见了面,”她说,“我刚才又跟她通话了。她告诉我,她今天早晨想跟你说话,但电话打不通。”

“是啊,我很早就出发了,没接到她的电话。”

“她允许我告诉你——”

“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把她带去审讯了。我正在去警察局的路上。”

“妈的,”斯特莱克说,“妈的。他们找到了什么?”

“她告诉我,他们在她和奎因的卧室发现了照片。看样子奎因喜欢被捆绑,还希望在被绑住时拍照留影,”伊尔莎用尖细的、不带感情的声音说,“利奥诺拉跟我说这些时就好像在聊园艺。”

他能听见那边伦敦市中心的车水马龙声。而在这里的高速公路上,最响的声音就是雨刷器的沙沙声、大功率马达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和偶尔某个莽撞的司机在满天飞雪中超车的呼啸声。

“别人还以为她能明智地把那些照片处理掉呢。”斯特莱克说。

“我就假装没听见你这个销毁证据的建议吧。”伊尔莎佯装严厉地说。

“那些照片不是最要命的证据,”斯特莱克说,“万能的上帝啊,他们俩的性生活肯定很变态——不然利奥诺拉凭什么能抓住奎因这样的男人呢?安斯蒂斯的思想太纯洁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认为除了传教士式体位,其他的一切都是犯罪倾向的有力证据。”

“你对调查官的性生活习惯有哪些了解?”伊尔莎打趣地说。

“他就是我在阿富汗时一把拽到车后的那个家伙。”斯特莱克嘟囔道。

“噢。”伊尔莎说。

“他打定主意要把利奥诺拉拿下。如果他们只找到这些,只有淫秽照片——”

“不止这些。你知道奎因家有个带锁的储藏间吗?”

斯特莱克紧张地听着,突然非常担心。难道他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他们找到了什么?”他问,不再油腔滑调,“不是肠子吧?”

“你说什么?听起来像是‘不是肠子’!”

“他们找到了什么?”斯特莱克纠正自己的话。

“不知道,估计我到了那儿就能弄清。”

“她还没有被捕?”

“只是被带去审讯,但看得出来,他们确信是她干的,我认为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态已经多严重。她给我打电话时,口口声声说女儿留在邻居家了,女儿不高兴了——”

“那个女儿二十四岁,有学习障碍。”

“噢,”伊尔莎说,“真不幸……好了,我快到了,先挂了。”

“有消息告诉我。”

“估计不会这么快。我有一种感觉,恐怕时间不会短。”

“妈的。”斯特莱克挂上电话时又骂了一句。

“出什么事了?”

一辆巨大的油罐车从慢车道驶出来,想超过一辆后窗上贴着“车内有婴儿”的本田思域。斯特莱克注视着油罐车庞大的银色子弹头车身在冰雪路面上急速摇摆,注意到罗宾放慢速度,留出更多的刹车空间,不由得暗自赞赏。

“警察把利奥诺拉带去审讯了。”

罗宾大吃一惊。

“他们在奎因家的卧室里找到奎因被捆绑的照片,还在一个带锁的储藏间找到些别的东西,但伊尔莎还不知道是什么——”

斯特莱克曾经有过这种体验。瞬间从安静转为灾难。时间像是放慢了速度。突然之间,每个感官都绷得紧紧的,都在尖叫。

油罐车失控了。

他听见自己大喊一声:“刹车!”上次生死关头他就是这么做的。

可是罗宾一脚猛踩油门。汽车轰地冲出去。前面根本没有空间可以通过。油罐车侧翻在结冰的路面上,原地打转,本田思域撞上油罐车,翻倒,车顶贴着道路一侧往前滑行,一辆高尔夫和一辆奔驰重重地撞在一起,难解难分,同时飞速冲向油罐车车身——他们朝道路一侧的壕沟猛冲过去。他们的车与翻了个身的本田思域擦身而过。斯特莱克紧紧抓住车门把手,陆地巡洋舰如风驰电掣一般撞在颠簸的泥土地上——车子眼看就要扎进壕沟,也许会翻个底朝天——油罐车的车尾晃晃悠悠地朝他们扑来,形势十分危险,然而他们的速度太快了,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油罐车——一记重重的颠簸,斯特莱克的脑袋撞在车顶上,他们又拐回到结冰的柏油马路上,毫发无伤,已到了数车相撞现场的另一边。

“我靠——”

罗宾终于踩了刹车,不慌不忙地把车停在安全停车带上,她的脸白得像飘在挡风玻璃上的雪花。

“那辆本田思域上有个孩子。”

没等他再说一个字,罗宾就走了,把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斯特莱克靠在椅背上,想去抓他的双拐。他从没像此刻这样痛苦地感到自己是个废物。刚把双拐拽到前座上,他就听见警笛声。他透过洒满积雪的后窗,依稀看见远处闪烁的蓝光。警察已经来了。他是个缺了腿的累赘。斯特莱克骂骂咧咧地把双拐扔回去。

十分钟后,罗宾回到车里。

“没事,”她气喘吁吁地说,“那小男孩好好的,他坐在安全座椅里。油罐车司机满身是血,但还清醒着——”

“你没事吧?”

罗宾在微微发抖,但听了这个问题微微一笑。

“嗯,没事。我只是害怕会看见一个惨死的孩子。”

“好吧,”斯特莱克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你究竟是在哪儿学会这样开车的?”

“哦,我上过几个高级驾驶课程。”罗宾耸了耸肩说,拂去挡住眼睛的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