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亲姐妹 6(第2/3页)

“现在我们懂了,三娘子为什么要去‘飞云轩’定制这支特殊的笔。因为‘飞云轩’不仅能够按照她的要求将笔截短,并且能在笔的内部嵌入一根极细的内芯。同时,‘飞云轩’中还藏有一个擅长炼毒的老张,能替内芯淬上剧毒。最后,再加上这个位于盒子底部,被《璇玑图》锦帕遮住,根本无法察觉的微小凸起,就万事俱备了!假如三娘子并未暴卒,这个木盒也按她的计划在宫中扶乩时使用。那么,扶乩时会发生什么呢?当‘正鸾’在神灵附体之时,总会有一刻,将笔移动到《璇玑图》中央的‘心’字上。你们看,除了内芯之外,这支笔的笔锋还被做得特别短,几乎像一把刷子而不是书写用的毛笔。这就令扶乩之人在操作时,会不自觉地用拇指下按。此时,《璇玑图》中央‘心’字所在的凸起就会朝上顶出笔芯——那将是一个极其轻微的刺痛,沉浸在扶乩状态中的‘正鸾’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剧毒便透过指腹的伤口侵入体内。毒发后,‘正鸾’的身体将会抽搐,但是大家都以为此乃神灵离身时的正常反应。等所有人明白过来的时候,‘正鸾’已经气绝身亡了。”

裴玄静结束了长篇推论,顿了顿,才向三姐妹郑重发问:“扶乩之时,将会由谁担任‘正鸾’?”

“是我。”宋若华回答得十分平静,惨白如纸的脸上,浮起一丝含义晦涩的笑容,目光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宋若昭在一旁哭得哀哀欲绝。裴玄静突然明白了,宋若昭早就猜出了一切,所以才会藏起那支毒笔。她是怎么说的?

——“三姐人都死了,还死得这么惨,我实在不愿……让她再遭耻辱……”

原来所谓的耻辱,就是宋若茵煞费苦心设下杀人毒局,最后反为其害,而她的谋杀对象正是她的亲姐姐——宋若华!

“所以大娘子看见毒笔时,就知道原委了,对吗?”

最后一抹生气从宋若华的脸上遁去了,只剩下一片虚空。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若昭藏笔,不但是为了帮三姐隐匿罪行,更是为了不让大姐伤心?”

宋若华拉过宋若昭:“我的好妹妹……我们的好妹妹。”又揽过宋若伦来,三姐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宛如生离死别。

但这凄凉的场面带给裴玄静的,却是更大的困惑。

等三姐妹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裴玄静提出了心中的问题:“为什么?”

宋若华放开两位妹妹,反问:“炼师是想问,三妹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杀我?”

“大娘子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

“……不知道?”

宋若华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我宋家五姊妹,二妹若仙早亡,三妹若茵从小便聪明过人,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若昭和若伦年幼,在宫中的这些年里,一直是若茵与我相互扶持,共同支撑着柿林院。炼师或许没有体会,深宫大内的生活看似尊贵惬意,实则危机四伏,步步惊心。除了自家姊妹,我们在这里并没有其他能够依靠的人。所以,我要告诉炼师的是,若茵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不论发生了什么,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裴玄静愣了愣,遂道:“大娘子既然这么讲,我也无话可说了。我只能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如实禀报圣上。大娘子还是先想好,该如何向圣上回话吧。”她起身要走。

“炼师留步!”

裴玄静应声回头,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宋若华的右手紧握毒笔,抵住自己的咽喉,柳眉倒竖,厉声道:“我想这支笔上的毒,杀两个人应是足够的。”

“你……”

宋若华惨笑:“炼师如将若茵谋划杀人之事告知圣上,我们姐妹在大明宫中的清誉和前途必将毁于一旦。我宋若华身为长姊,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不如一死了之!”

“你死了,若昭和若伦怎么办?”

“是炼师要将她们送上绝路,又何必假慈悲!”

裴玄静气坏了:“大娘子这是在强词夺理!”

宋若华再一次露出阴惨惨的笑容:“炼师一心想为圣上效力,讨得圣上的欢心,这份心情我能理解。但请炼师不要忘了,除了若茵一案,圣上更关心的,乃是离合诗的来历!而要破解离合诗之谜,我宋若华今天便大言不惭地说一句,炼师若是没有我的帮助,断断解不开此谜!以炼师的精明,必不愿让离合诗的真相永远湮灭吧?”

“宋大娘子在威胁我吗?”

“不,我是在求炼师。若茵已死不能复生。我们三姐妹的性命,却在炼师的一念之间了。”话音未落,两行清泪徐徐淌下。

这是宋若华今天第一次落泪。似乎直到此时,她才卸下所有心防,将生死彻底交托到裴玄静的手中。

看见宋若华的眼泪,裴玄静的心突然软了下来。案子中的凶嫌已死,她想害死的人却在拼命为其辩护。这一切都使得裴玄静所竭力主张的真相,显得十分荒诞可笑。死去的凶嫌不可能再得到惩罚了,侥幸生还者却要背负不堪承受的后果……这样做真的对吗?

裴玄静是有原则,但也懂得现实的变通。她从来就不是迂夫子。事到如今,裴玄静最大的心理障碍在于——皇帝。

隐瞒真相无异于欺君。宋若华以死相逼,并用离合诗的谜底做交换。那么对于皇帝来说,两者究竟孰轻孰重呢?

裴玄静迟疑了一下,说:“大娘子的苦衷,玄静听懂了。然此乃圣上交代下来的案子,一旦诘问起来,我最多只能拖延,绝不敢欺瞒……”

“炼师无须担心,宋若华亦不敢要炼师犯欺君之罪。我想求的,就是一些时间。”

“时间?多久?”

宋若华道:“炼师既知圣命难违,我们姐妹又何尝不是呢?若茵是与我一起从圣上那里接下扶乩之命的。而今若茵虽死,我也必须要独立将扶乩完成。待扶乩之后,炼师想怎么处置我,便怎么处置吧。”

“这……”裴玄静问,“扶乩定在何时?”

“尚未有确切日期。圣上与我们的约定是,待若茵将新的扶乩用具制成,即定日子。”

“大娘子还想用这木盒扶乩?”裴玄静大为诧异。

“这个木盒肯定不能再用。”宋若华回答得很从容,“我可以请宫中的将作监按样再做一个,想必不难。木盒底部中心的凸起,据我猜想,应该是若茵自己动的手脚。在给将作监的图纸上不会标示这个。至于这支特制的笔……”宋若华将它轻轻推到裴玄静的面前,“毒笔是证物,就请炼师妥为保管。我另外再请将作监制作一支与木盒匹配的笔。不要内芯,也不淬毒,仅仅将笔截断成普通长度的一半。我相信,将作监的工匠们绝对可以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