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为证 9(第2/2页)

吐突承璀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在极度变态的心理驱使下,才想出这样惨无人道的逼供方法。对皇帝只强调禾娘之死是自做自受,皇帝也没有追究,对他来说,禾娘的性命又能算什么呢?

吐突承璀谄媚地说:“大家,论莽替在地牢里都关了十几年,还能出什么意外。”

“你不知道,朕将与回鹘联盟之事,吐蕃好像事先听到了风声,正在边境上集结,已然摆出了大战的架势。”

“啊?”

皇帝冷然道:“吐蕃一直在向我们讨要论莽替。朕就是不给。他们想要回论莽替,要么拿河湟的城池来换,要么就痛痛快快地打一仗!”

“奴懂了,请大家放心,奴一定把论莽替看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在皇帝面前拍过胸脯,吐突承璀赶紧又下了一趟地牢,虽然明知绝无差池,还得再检查一遍才能放心。

狱卒刚一打开地牢的门,冲鼻的腥臭气息便扑面而来,吐突承璀虽早有准备,也几乎被熏得背过气去。为怕失火,地牢仅在门边点着两盏小油灯,只能隐隐绰绰地看见深处的铁笼中有一个臃肿如山的身躯。离得好远都能感受到那股野蛮的热力,似乎关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千年异兽。

吐突承璀原本还想仔细巡察一番,这会儿勇气消失殆尽。他掩着口鼻迅速退出门外,转而向狱卒询问论莽替的情况。

狱卒回答,论莽替一切如常,只是自从那个少女来过之后,他的饭量比过去更大了。

“原先他一个人吃的就顶我们几个,还天天喊肚饿,而且只肯吃肉。”

吐突承璀慷慨地说:“他要多少就给多少,权当养了头吐蕃蛮牛!”

当天夜里,狱卒果然送来了更大块的肉排,放进铁笼后就赶紧退了出去。地牢里的气味实在太难闻,就算是狱卒也无法忍受。

论莽替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抓起肉排啃了好一会儿,遂将啃了一半的肉排甩到铁笼后方:“喂,小子,出来吃啊。”

须臾,铁笼后方的墙上“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墙上的泥块被扒开了,露出一个孔洞。一个人从孔洞那头爬过来,捡起地上的肉排就吃。

论莽替说:“天底下还有你这种傻瓜,居然陪我坐牢。”

那人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啃肉排。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肮脏不堪,头发不知多久没梳理了,乱蓬蓬地散着,脸上更是布满泥灰,胡子茬儿也有寸把长了,只有一双稚气的眼睛表明,他的年纪并不大。

吃完肉排,那人也不理睬论莽替,转身又爬回孔洞里去了。

论莽替道:“哎哎,别急着堵那个洞嘛,还得好几个时辰没人来呢。咱们聊聊?”

没有回答。

论莽替无奈,但又不甘心。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伙子,是他受困于大唐十几年后,第一次出现的逃跑的机会。现在,论莽替只要设法出铁笼,就能从这小子挖通的地道逃出去。可是任凭他磨破嘴皮子,这小子都不肯明确答应一声。更奇怪的是,他自己好像也不再回地面上去了,而是在地牢旁的坑洞中住了下来。

天底下竟有此等咄咄怪事吗?

论莽替怎么也想不通,但这个傻小子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论莽替决定先养着他,再等待时机。

论莽替坚信,总有一天,他会把自己带出生天的。

论莽替自说自话起来:“嗳,你从金仙观那儿挖过来,一定在墙上看到过一些画吧?画着海还有龙什么的。”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但论莽替就当作他在听:“我给你说说那些画的来历吧,想不想听?我打赌如今在你们大唐啊,都没人比我知道得更多了。”

李弥窝在坑洞中,只是紧盯着手中的一枚金簪。

当禾娘的尸体被拖出去时,他从窄缝中看见了掉在地上的这枚金簪。地牢中太昏暗太肮脏,可是这枚金簪反射出的微弱光线,正好照到了李弥的眼睛上。他一下就认出了金簪,于是决心挖穿砖墙,进入地牢。

他相信,是禾娘要他收好这枚金簪的。

见李弥终于进来了,论莽替喜出望外,拼命要求他帮自己逃走。李弥不理睬他,只是捡起金簪回到坑洞中。但他也没有沿原路返回金仙观,而是继续留在了坑洞中。

李弥作了一个决定:留在禾娘死去的地方,永远守在这里。

他摩挲着掌心的金簪,喃喃自语:“禾娘,我会为你报仇的,你等着。”

论莽替那怪腔怪调的话音持续地传过来,李弥充耳不闻。

吐蕃人完全想错了。李弥留下来,唯一目的就是为禾娘报仇。他现在还杀不了吐蕃人,也不想杀他。李弥是眼睁睁地看着禾娘受尽折磨而死的,他要让论莽替经历同样的过程。

不,是更加惨烈的过程。

李弥举起金簪,在墙上划过一道,用这种方法记录自己在地下度过的日子。

今天划的正好是第一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