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为证 3(第2/3页)

越想头越大,李愬真有点后悔让裴玄静进门了。原先他只要考虑攻打蔡州,捉拿吴元济这一件事,现在还要为了玉龙子而投鼠忌器,岂不是难上加难。李愬好像又回到了中使监军的时期,既要对敌作战,又要应付那些狗屁不通的宦官的刁难,腹背受敌内外交困……突然,灵光一现,李愬暗骂自己:怎么连这都没想到!

他拉长了调门道:“裴炼师,你的意思本将都清楚了。对蔡州的进攻,本将还在谋划之中,但炼师确实不便跟随。”

“李将军……”裴玄静还想说什么。

“对了,裴炼师可知否?”李愬粗暴地打断她,“炼师的叔父,宰相裴大人刚巧在几日前抵挡淮西,就驻扎于北面的郾城。想必他也非常挂念炼师,我还是即刻派人送炼师去郾城与他相见吧。”

太大的意外,裴玄静惊得一时不能作答。

李愬继续说:“有关聂隐娘和玉龙子,还请裴炼师自己去与裴相公说明清楚。待裴相公下令之后,我等方能行动。否则,本将担不起这个责任。”

裴玄静反应过来了,忙问:“如此会不会耽误时机?”

李愬把两只大手一摊:“那也没办法啊。”过去对付监军宦官的胡乱指挥时,他用的便是这套以退为进的招数。裴玄静当然不能与可恶的阉人相提并论,但她挟王皇太后的遗命,又凭借着宰相侄女的特殊身份,企图干预李愬的作战计划,他同样不能接受。

为了攻打蔡州,李愬已经作足了准备,怎么愿意因为横生出来的枝节玉龙子,打乱自己的全盘计划。他想起裴度就在不远的郾城,所以决定干脆把裴玄静送过去。反正裴度是皇帝钦差,此次淮西决战的总统帅,蔡州的作战计划就请他来定夺,所谓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更何况,裴玄静是裴度的亲侄女,裴度无可推脱。

对于李愬的这个建议,裴玄静没有反驳的理由。叔父来到郾城,这个新情况也使裴玄静又惊又喜。也许真的应该去面见叔父,请他帮自己拿主意?两个多月来,裴玄静为了破解《长恨歌》之谜已经心力交瘁,也巴不得能够卸下这副重担。只是,叔父慧眼如炬,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会不会被他一眼就识破了呢?

李愬安排裴玄静去下处暂歇,她心不在焉地跟着兵卒步出正堂,前方匆匆过来两个人。其中之一着牙将服色,精神抖擞,应是李愬手下的得力干将。另一人穿着半新不旧的布袍,系着白色的头巾,肩上挎着药箱,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裴玄静止住脚步,眼眶有些发胀。

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崔淼只微微向她点了点头,便跟随那位将军进堂而去。

她呆呆地凝望着那个潇洒的背影,分辨不清心中的滋味究竟是甜还是苦。从他们最初的相遇开始,他带给她的就永远是这种喜忧参半、忐忑不安的感觉。时至今日,她终于敢对自己承认这种感觉缘何而起,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放。

“裴炼师?”兵卒叫她。

裴玄静说:“刚进堂里的那个人我认识,他是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

“那么,我们在此等一等吧。”

兵卒不解又无奈地缩了缩脖子,不作声了。

天空阴沉得像要压下来,冷风刺骨,但裴玄静纹丝不动地站在院墙下,望着正堂的方向,目不转睛地等待着。

大约半个时辰不到,刚才和崔淼一起进去的牙将匆忙奔出,一眼瞧见等在墙根下的裴玄静,愣了愣,随即迈大步走过来。

“是裴炼师吗?”他的本地口音很重。待裴玄静答应后,便自我介绍是偏将李祐,又说李愬将军请裴炼师入堂,有事商议。

裴玄静身旁的兵卒一脸佩服,这女道士果然能掐会算啊!他当然不懂,正确的判断基于对事实的充分掌握,而裴玄静所掌握的,是那个人的心。

正堂中只有李愬和崔淼二人,李祐将裴玄静带进堂后,便肃立一旁。

李愬直截了当地问:“裴炼师,这个人你认识吗?”

裴玄静点了点头:“认识,他叫崔淼。是个郎中。”

“那么,炼师可愿为他作保?”

“作保?”

李愬道:“就不瞒炼师了。本将正计划奇袭蔡州,唯独缺少一位熟悉地形的向导,正在遣手下将士们从速寻找。刚巧,便找来了这位崔淼郎君。”

偏将李祐接着说:“我原先在吴元济帐下时,就认识崔郎中。当时他去投吴元济,却不被重视,很快便离开了。今天我见他突然出现在此地,起了疑心,便追问他的来历。他说,原是要护送裴炼师到蔡州的,临时与炼师分手。”

“对,”裴玄静说,“是我改变主意要来文城,便请崔郎离开了。”

李祐点头道:“那好,这便洗脱了他是蔡州奸细的嫌疑。”

裴玄静问:“李将军要我作的保,指的就是这个吗?”

“不单是这个。”李愬拍了拍案上的地图,“崔郎还自告奋勇,要担任我们袭击蔡州的向导呢。”

“他?”

李祐又解释道:“是这样的,崔郎从小在蔡州附近长大,又在淮西行医多年,对这一带的地形相当熟悉。当初我与他在吴元济帐下相识时,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今天见到他现身城中,便赶紧将他带回营中。既然他不是吴元济的奸细,我愿举荐他做这个向导。”

裴玄静心乱如麻。她想到了崔淼会不离不弃地跟来,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自荐为袭击蔡州的向导。她向他望去,那张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洒脱、淡定,还有一点点恼人的漫不经心,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但只有她知道这是表象,他的心思比绝大多数人都深沉,决心也比绝大多数人都坚定。

崔淼也在回望裴玄静,眼神温柔中含着戏谑。每次看到他的这种目光,裴玄静就觉得自己成了他的同谋,正共同策划着对这个世间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恶作剧。

她收回目光,望着李愬道:“我还是不明白,将军要我作什么保?”

“奇袭蔡州是相当冒险的行动,万一消息泄露,参与行动的将士们很可能会全军覆没,对于削平淮西藩镇,剿杀吴元济亦是重大打击。所以,这次行动必须成功。而成功的关键之一就是:一名绝对可靠的向导。”李愬是武将作风,言谈直截了当,“既然裴炼师与这位崔郎中彼此熟识,本将就请裴炼师为他作一个保,担保此人效忠大唐,绝无二心。如此,本将才敢用他。”

裴玄静的心更乱了,迟疑之中,听李愬又道:“裴炼师若不肯作保,本将便将他一杀了之。”

她惊问:“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听说了我们的计划,若非我方,当然得杀人灭口,留着就是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