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玉龙子 8(第3/3页)

韩湘道:“微之先生就是因为和师父的交往被人盯上的吧?”他转首向裴玄静解释,“微之先生曾任过一段时间会稽廉访使,听闻师父道行高卓,几次上天台山拜会,向师父请教方外之事。师父见微之先生风雅卓绝,交谈投机,甚感欣悦。二人之谊传为佳话。但也可能,有人因此便怀疑微之先生从师父那里打听到了玉龙子的下落。”

“她……向我提到过玉龙子和冯道长,我以为她只是好奇。”元稹惨白的脸上泛出模糊的红晕,也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因为羞愧。他的话音低落下去,像在喃喃自语:“她的名字叫姜离,是刺史的妾。我被贬来通州之后,刺史百般刁难,连一间像样的屋子都不给我住。我早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来时并没有带家眷,百般辛苦都得靠自己,实在勉为其难啊。一个月前,我又染上了疟病,刺史便将我赶到野外的祠堂中,美其名曰让我单独养病,其实这一个多月来,根本连半个医人都没有请来过,每日只派仆人送些粗鄙饭食来与我果腹,不叫我饿死罢了。只有她……常常来看我,给我送些药和汤来。她颇通文墨,爱诗更懂诗……”

元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完全听不见了。在最惨淡艰难的日子中,那个女子给自己带来的温暖和安慰,事后回味依旧弥足珍贵,又何必追究真假呢?也许她的身世,人品,乃至究竟为谁所逼所害,终将是一个永远的谜团。但她最后带着毒汤而来,肯定是被人以死胁迫,她自己不也惨遭毒手了吗?

垂死挣扎之际,她喊着“元郎,救我”,是在乞求彼此间仅存的一丝真情吗?

裴玄静望着元稹憔悴仍不失风度的形象,突然想起他在《莺莺传》中写的句子: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其人。她不禁想,对那位死于非命的刺史姜夫人来说,元微之才是天之所命的尤物吧。

这么一想,裴玄静在悲凉中又感到几分滑稽,赶紧收拢心神,问:“微之先生认为,逼迫姜夫人的是通州刺史,还是另有其人?”

“如果是通州刺史想打探玉龙子的下落,背后就很可能是当今圣上。不过,”元稹摇头道,“圣上尽可以光明正大地来问我,我也不敢有丝毫隐瞒的,没必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当是另有其人。”韩湘肃容道,“师父在给我的书信中写,由于玉龙子失踪,道门和皇家越来越疏远。于是近年来,就有邪门歪道开始蠢蠢欲动,阴潜到皇帝身边,以佞邪的手段想方设法取得皇帝的信任,同时用各种妖术蛊惑百姓,大力扩张自己的势力。这些人以道家之名,行奸猾妖恶之事,破坏道门的正统宗规,若是任由他们肆意妄为的话,道教必将受到损害,就连大唐社稷都会遭到威胁。所以,师父已派了不少弟子下山,监视那些人的行为,誓将予以反击。”

柳泌!乾元子!裴玄静差点就脱口而出这两个名字,她看着韩湘,他也看着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全明白了,对玉龙子的争夺,从长安就开始了。

“不过我也没想到,这次为了王质夫来通州找微之先生,竟又牵扯上了玉龙子。”韩湘继续道,“在信中师父就警告说,尽管玉龙子已绝迹多年,然一旦其真身重现江湖,有关它的记忆就会立即恢复,并挟神力与天命,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所以,师父才命弟子们全力阻止邪道探寻玉龙子的下落。否则,如若玉龙子落入歹人之手,必将对风雨飘摇的大唐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好似一阵阴风吹入屋中,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

沉默片刻,元稹突道:“你们都还没有问我,关于玉龙子我究竟知道些什么?”

裴韩二人一齐望向他。

元稹笑得有些奇怪:“唉!其实冯道长对玉龙子守口如瓶,我曾出于好奇询问过他,却一无所获。至今我都不知道,冯道长是不是真的掌握着玉龙子的下落。所以贼人想从我的口中探听情况,实在是打错了主意。不过,裴炼师提起的一个人,倒是切中要害。”

裴玄静的心中“咯噔”一下。她几乎已能断定,他将说出的是哪一个名字。

“王质夫。”元稹慢吞吞地说,“肃宗皇帝并未在渭河畔得到玉龙子。关于这桩隐情,正是出自王质夫之口,并由白乐天记载在了《长恨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