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噩梦再临(第2/4页)

“我现在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她辩驳道。

“那又怎样,前妻是可以参加前夫葬礼的。我个人不会阻止你出席。”

“我们并没有好聚好散,你知道的。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且我也怀疑他是否希望我出现在那里。”

“陌生人……你和我想得可真是一样。”我嗤之以鼻,“好啦,他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不能跟你争吵,也不能再伤害你了,妈妈,他已经死了。”

“死亡不会让他变成圣人。”她酸溜溜地说,“你父亲人前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人后却能把别人逼上绝路。大家都被他的英俊外表和出色才华所迷惑,但我看透了他的内心——那里并不美好。”

“你还没有忘记过去。”

“忘记过去,谈何容易啊!我在这段婚姻中遭受的痛苦,你是亲眼所见的。假装是一对神仙眷侣,而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他需要我助他的事业平步青云,我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块垫脚石。”母亲依然恨意绵绵。

“这是你自己的错,妈——跟一个不爱你的男人结婚。没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自己选择了他。”

“不用你来提醒。从那时起我就后悔不已,而且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我曾经是个傻瓜,相信自己可以改变他。相隔一方、老死不相往来是我和你父亲最好的结局。”

“真可惜,我还指望这次能全家团聚呢。”

“别管我了。”她继续苦口婆心,“你如今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又是著名的艺术家,为了他的面子……”

“面子,”我嘲笑道,“他都已经死了,还要面子何用——给他的墓志铭添几行华丽辞藻吗?”

“阿阳……”

“我厌倦了假装,妈妈,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我们就不能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吗?哪怕就这一次!”

“如果阿俊还活着,他一定不会置身事外的。”母亲数落我,“他总是可以信赖……”

“真遗憾,活着的是我而不是他。”

“你太孩子气了,阿阳!”她失去了耐心,斥责道,“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说真的,妈妈,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哥交换位置?我死了,他还活着,这样会不会让你开心点?”

我的提问让她惊愕,但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去参加葬礼吧,阿阳。”她的声音变得柔和,“至少让新闻媒体看到你的关心。人们有时候会非常刻薄,他们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就像是他们的家事,还自以为是地进行恶意中伤。”

“这是一个言论自由的社会,妈,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传播谣言。何况姑且不论那些言论的真假,事实上我已经不记得他的长相了。”

“不管怎样,他是你的父亲。无论你再怎么小心隐瞒身份,湮没于普通人的生活,金铭泰去世的消息一旦见诸媒体,你们的关系就会被揭穿:畅销小说家与其著名画家父亲之间的隔阂。流言蜚语可不会顾及你的喜好。”

我阖上双眼,想象自己沉浸在一个没有噪音、痛苦和使命的世界。

“阿阳,你在听吗?阿阳……你在那边吗?”

“我累了,妈妈,昨晚几乎一夜没合眼。”

“我明白,这个消息也让我措手不及。那好,你继续睡吧。我晚点过来,给你带些吃的。”

“我不饿。”

“人参炖鸡怎么样?你最喜欢的。”她提议道。

“别麻烦了。拿来我也不吃,只会浪费。”

“那么我带些蔬菜或汤。”

“我现在最想要的是打个盹儿。”我试图结束对话。

“我知道了,你不想我过去,就是这样。”她恼了,“你一点都不关心你可怜的母亲。我们有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了。”

“上天为证,你一直在我心里。”我安慰道,“这段时间我正忙于创作一部新小说,而且我的屋子乱糟糟的。”

“那么我让司机过去接你来我这儿。给你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准备,够了吗?”她采取了迂回战术。

“妈……”我恳求。

“那就两个小时。”她果断地说。

“洪先生可是个大忙人……”

“我付他薪水。”她辩驳道。

“妈妈,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我在等你的答复。”

“哦,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你说什么?”

“好吧,我认输,妈妈。”就像一只脱光了牙齿的老虎被逼入绝境,我终于无计可施,“我会出席父亲的葬礼。你满意了吧?”

“你保证?”她的情绪很快转变。

“我骗过你吗?”

“当初你没有参加你哥哥的葬礼,虽然你不是故意的。”

“郑重声明,我说过的话至少有百分之九十是算数的。”

“剩下的百分之十让我彻夜难眠。”她嘟囔道。

“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妈妈?——太追求完美了!”我与她争辩,“偶尔放松一下对你有好处。思虑过度会增添白发,身为美人,这会是你最不想要的。”

“我就只剩下你了,阿阳。”她伤感地说。

“我知道,妈妈,所以我努力不让你失望。”我软声安慰道,“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相信你,儿子。去参加葬礼吧,就算是为了我。”挂电话之前,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安。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我走向窗口。门廊的灯在微风中摇曳。这交织着疑虑和怨怼的一晚,多么漫长啊……

“关于父亲,母亲的说法是对的。他知道如何让别人陷入痛苦,即使他已经死了。”我心中悲叹。

记忆这玩意儿就是这么有趣,你越想努力忘记,它越变得清晰。就像一部数码相机,即使将照片删除,影像却依然藏在某个角落,虽然看不到,但在潜意识里令人不安。

* * *

葬礼安排在周六上午十一时。前一天中午时分,弗兰克打来电话,亲自确认我会出席。自从我同意的那一刻,就彻底没了胃口,同时睡意全无。葬礼举行的当天早上,弗兰克又打电话过来,当时我穿着黑色套装正准备出门,这身衣服八年前就应该穿了。果然如弗兰克电话里所说,一位贴身随从正在车道旁等我——宋思思,弗兰克的小女儿。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倚在我那辆银白色索纳塔1一侧,脚边放着一只大大的棕色皮革手提包。

“这一身好漂亮!”我称赞她的灰色紧身礼服,它让思思的曼妙身姿一览无余。

“这是到目前为止我最贵的一项投资了。”她笑着说,一只手搁在车顶,一只手叉在腰间,“适合各种场合的完美之选。”

“衣着品味提升了。”我打趣道,“但是,穿着这身衣服,去约会太保守,去葬礼又太性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