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该哭的(第2/3页)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还想从我这里骗走什么?”陈孑然劈裂了嗓子,与顾茕扭打在一起。

好疼,怎么会这么疼。被顾茕桎梏的胳膊疼,被她压着的肋骨疼,肋骨下面的五脏六腑更是被撕扯啃咬的疼,疼得陈孑然整个人都好像要炸开了。

她的挣扎愈渐式微,就像被猛兽咬住了喉咙的兔子,先时两腿还能猛蹬,乞求挣扎逃生,后来血流干了,就一动不动。

顾茕仰躺在地面上,怀里困着陈孑然,胸前身后都被弄脏,注定报废了一件定价不菲的衬衣,还有她的长发刚做完的精心护理。

而陈孑然扎在脑后的短发分叉又毛糙,扎在她领口处,就像某种质地坚硬的动物鬃毛,很不舒服。

顾茕却不敢放手。

原来不是这样的。

顾茕的记忆里,陈孑然的头发就和她的性格一样柔软温顺,手感非常好,有时两人没事窝在一起,顾茕摆弄她的发梢都能玩一整天。

怎么会变成这样?

怀中人的骨头和从前比,似乎更薄了。

陈孑然这些年来吃了多少苦?

第一次,顾茕终于肯动心,为陈孑然的生活思考那么一点点。

陈孑然不为所动。

她被困在顾茕的胸口上,没了力气挣扎,只能侧着脸流泪,泪水晕染在顾茕胸口的衬衣布料上,积聚起一小片蔓延开来的脏污。

她喃喃地说着话,不知道是说给顾茕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你又来纠缠我什么?你还想利用我什么?是又看上了我身边的哪个人?要靠接近我来追求她?”

陈孑然的嘴唇咬得渗出血来,“顾茕,凭你的条件,直接追就行了,可不可以不要再来伤害我了?我……”

陈孑然咬住牙关。

她想说我很疼。

还好没说出口。

不能在顾茕面前示弱,她不会心疼你,她只会嘲笑你。

“阿然。”顾茕搂着她,声音哽咽,“我不会再利用你了。”

她终于把脸埋进了陈孑然乱糟糟的发间。

不好闻,汗水混着腐臭。

顾茕心里奇异的没有了一开始的抵触,只在这一刻,溢满的全是心疼。

心疼这些年陈孑然为了生存的挣扎,心疼她不知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甚至连顾茕自己都那样恶待她。

顾茕的眼泪流下来,“阿然,我不会再骗你了,我喜欢你。”

“你胡说,你不喜欢我,你在骗我。”陈孑然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肩膀抵着顾茕的胸口一抽一抽,“喜欢……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子的。”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看她好,看她开心,顾茕从没想过让陈孑然好,她的心里始终都只有她自己。

顾茕的胸口痛得令她无法呼吸,她竟不自觉松了手,只为了不想看陈孑然被困在她怀中的难受,不想她再哭得那么痛苦。

她的手一松开,陈孑然就连滚带爬地从她臂弯里逃了出来。

“你不喜欢我,你从来没喜欢过我,你自己说的!”陈孑然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

“我不过是想有个人能真心喜欢我,有错么?”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至少不能在这个人面前流泪,可是泪腺不听她的使唤,她那么拼命地堵住眼睛,眼泪还是顺着她的指缝汩汩往外冒,越积越多,汇聚在她的干瘦枯萎的、随时会折断的手腕关节上,流成了小河,又落在脚下的水泥地上,脏兮兮的一滩。

不该。

不该哭的。

陈孑然极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肩膀在深夜里可怜地抖,五脏就像被人拿铁棍搅碎了似的,疼得她的骨头都打颤了。

哭什么呢?我是个没人要的,我的眼泪不值钱,痛苦更不值钱。没人心疼……谁会心疼?从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甚至一个滑稽丑陋的怪物哭了,一般的人只会大笑。

多好玩啊,原来妖怪也会哭。

何苦呢。

何苦在光鲜的顾小姐面前作践自己,何苦在她面前哭!

被人喜欢着、爱着、时时刻刻放在心尖上挂念着的人才有资格哭,因为世上有人为这些眼泪心疼。

陈孑然是没有资格哭的。

没人心疼她,所以哭给谁听?

“我也想……”不要哭。

“也想尝尝被人喜欢……”不要哭。

“是什么滋味……”不要流泪。

她把手掌紧紧压在自己眼睛上,一直压到眼球都要爆炸了。

她泣不成声,怆然地想,这句话也不该说,说了更让人笑话。她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注定要遭人耻笑,只能孤僻地、小心翼翼地维持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可是陈孑然太疼了,仿佛把压抑倒出来一点,就能疼得轻一点。

她的肩膀完全失控似的剧烈抽搐着,就像寒风里最后一片瑟瑟的枯黄叶子,她死咬着嘴唇,身体抖得那么厉害,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她心里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

嘴唇都咬烂了。

喜欢这两个字就是一把尖刀。

这些年她一直拿着这把刀割自己,把心割得血淋淋的,她心里有个大洞,一直在流血,竟然一天也没有痊愈过。

有了安安后,陈孑然以为自己心上的洞已经愈合了,至少抱着安安的时候不会疼,其实没有。

那个洞只是被用报纸糊起来了,轻轻一捅就会捅破,再度流血、漏风。

陈孑然想了很多年,从刚懂事起就在想,一直想到成年都不明白,同样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她的命就比别人的贱,爹不疼娘不爱。

最早的时候她以为是自己没有妹妹会撒娇,就学着妹妹无理取闹,被母亲狠狠扇了一耳光,那时她年龄还小,六七岁的年纪,当年还是母亲的女人,一个巴掌十成力道,直接把陈孑然打翻一个跟头。

年幼的陈孑然滚了一身土,捂着脸坐在地上愣了大半天,半张脸都是麻的。

很久很久之后才有了火辣辣的痛感,尝出了血味。

那女人一句话也不说,走到陈孑然跟前,居高临下地睨她。

陈孑然在她鄙夷的目光下窘迫得不知所措,干瘦的小手抓着衣角,涨红了脸,羞愧难当,再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还有那年自己和陈子莹的六岁生日,陈子莹有长寿面和煮鸡蛋,梁柔洁摸着陈子莹的头发,笑得那么和蔼慈祥,说:“子莹是妈妈的小宝贝,乖乖吃一碗长寿面,吃完了之后长命百岁,再吃一个红皮鸡蛋,保佑我的小宝贝无灾无难。”

陈孑然馋得流口水。

后来陈子莹把那个红皮煮鸡蛋藏了起来,在梁柔洁看不到的地方塞给她吃,“姐,快吃,吃了红皮煮鸡蛋,以后都健健康康。”

她像是偷来的似的,怕被人发现了,把鸡蛋猛往嘴里塞。

煮鸡蛋,可真好吃啊,噎得她直翻白眼也舍不得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