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7页)

“那应该要多少流量才能架锅呢?”陆所长认真地问。

“这不一定。”海塞斯说,“正常情况下至少得要几十上百封吧,但像这条线也许可以少一点。你要我问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给我们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就是萨根今天给上面的去电,我们现在虽然没有破译它,但大致内容其实已经知道,他肯定在向上面汇报他今天去了哪里,发现了什么。像这种电报对我们破译帮助就特别大,如果运气好也可能由此敲开整部密码。”

陆所长本来想说一句祝他运气好的话,但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因为上次他曾以上帝之名祝教授运气好,结果惹得教授大为光火。这次他吸取教训,绕了个弯子,问他:“那你说怎么样才能运气好呢?”

海塞斯干脆地说:“请你走,给我时间。”

陆所长倒也好,同意走,可刚走出门又回来了,“对不起,我还有个问题要问,那天(逮到特一号线的第二天)敌机来对平民区实施大轰炸,之前之后特一号线都没有动静,没有联络,没有发报,这是为什么?”

海塞斯不假思索地告诉他:“很简单,说明这条线路跟敌机轰炸无关。换句话说,现在重庆至少还有一条特务线路。”

确实如此,以前敌机多次轰炸都是针对军事目标,且基本上是想炸哪里就炸哪里,大致无误,如果没有这边特务配合,不可能这么准确的。所以,海塞斯早断言重庆有敌人的特务电台,责令侦听处八方侦察,四处排查。蒋微逮到特一号线时,海塞斯以为就是他想象中的“那条线”。但第二天大轰炸的前后特一号线没有任何动静,海塞斯便知道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条线”,“那条线”还在天上飞。就是说,萨根这条线是侦听处在寻找另一条线时意外发现的,歪打正着,实属萨根运气不好——可能是因为汪女郎对他变了心的缘故吧。身边的女人都对他心怀鬼胎,鬼魅能不缠着他吗?萨根的命盘已经翻转,他斑斓的羽毛将被一一撕去,露出丑陋的本相。

问题是,“那条线”为什么久久找不到呢?

找到了!

就在当天晚上。

就在陆所长离开海塞斯,回去的途中,经过侦听处,他顺便闯了进去。杨处长正准备给海塞斯打电话,看见他,愣了,“你……怎么来了,我正准备给你们打电话呢。”

“这说明我们心有灵犀啊。”陆所长走上前,问他,“什么事?”

“又侦察到了一部敌台。”杨处长放下电话,往正在专心抄报的蒋微指了指说,“刚发现的。正在发报。”

“是吗?”陆所长怀疑地问,“确定吗?”

“这不正想打电话让教授来确认一下。”

“那快打啊,他在办公室,我刚离开他。”

海塞斯接了电话匆匆赶来,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便直奔蒋微而去。蒋微还在抄报,戴着耳机。海塞斯过去,打开扬声器,辨听电波声。杨处长在一旁解释说:“你听,这电波声音,和特一号线下线的机型很相似,我觉得。”

海塞斯听一会儿,颔首点头说:“是同一种机型。”

杨处长介绍道:“我了解了一下,这是日产SC-3型发报机的声音特质。这种发报机的特点是体积小,功率大,便于携带,是目前日本外遣特务普遍使用的机型。”

海塞斯又听了一会儿,关掉扬声器,去看蒋微抄报。电报蛮长的,已经抄了满满的一页报笺,还在继续抄。海塞斯一边看着一边沉吟道:“就是它,这回应该没错了,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条线,给敌人空军通风报信的那条线。”

陆所长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海塞斯看着杨处长,“你说呢?”杨处长说:“这是敌人空军的电报格式。”

“对。”海塞斯说。

这时蒋微已抄完一页报笺,遂将它往边上一抹,继续在新的报笺上抄。海塞斯把抄完的报笺拿起来端详着,“嗯,没错的,就是敌人空军的电报。”顺手从桌上抓起一支铅笔,注明:特二号线。随后走开去,一边对陆所长解释道:“这是敌人空军放出的眼线,是飞机和炸弹的眼睛,没有他们提供的数据,飞机不知往哪里飞,炸弹不知往哪里落。这些特务不除,以后轰炸只会越演越烈。”陆所长说:“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只要你能破译他们的电报,这些狗特务就是长了翅膀也跑不掉。”海塞斯停下脚步,指指自己,“就我一个光杆儿司令,破得了这么多吗?我又不是孙悟空,拔根毛就可以生个兄弟出来。”

“你不是还有助手嘛。”陆所长说。

“有比他更优秀的人,为什么不给我?”

陆所长知道他又要老话重提——让陈家鹄下山,便故意支开话去,“这么说现在我们身边至少有两路特务,他们各自为阵,都在为鬼子服务。”看海塞斯没接腔,又接着说,“其中一路特务里就有你的一个同胞,哈,真是龙生九种,种种不同,同是美国人,有人是我们的朋友,有人却是我们的敌人。”

海塞斯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瞪他一眼,“谁是你的朋友,我觉得你是我的敌人,处处跟我作对。”掉头对杨处长笑道,“不,你不一样,你是我的朋友。如果没有你和你的部下帮我找出电台,抄录电报,我就成了无本之末,无源之水,就像你们中国人讨厌的泥胎菩萨,只享受烟火不会灵验,办不了任何事情。”转身又对陆所长说,“我觉得你像个讨厌的泥胎菩萨。”说罢,气鼓鼓地走了。

陆所长看看杨处长,苦笑一下,摇着头叹息道:“你说谁是菩萨,他才是菩萨,我都要时时给他赔小心。不过只要不是泥菩萨,能给我干活,我赔什么都可以。”说罢,也走了。

从侦听处出来已是深夜,陆所长心中装满了事,无比着急却又无从急起,使得他心头有千钧重,压住了疲惫,没有了倦意,索性在院子里散起了步。重庆的秋夜从来没有“夜凉如水”,即使过了中秋,伴随着秋虫晚蝉的叫声,地表依然在用力释放着夏日留下的热量。只是江风携来了清爽,叫人能够透心一快。

陆所长迎着江风,手指交叉,双手往前平推,然后伸成一个“大”字,狠狠舒了一口气。这个动作自然使得他抬头仰望起夜空来:这晚天气很好,星月齐空,那满天的明星仿佛不解人意,欢快地向这个满目疮痍的大地洒下闪烁而精致的光芒;反倒是那弯下弦月,在激烈的星光中显得疲惫而倦怠,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静而神秘。陆所长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也没有看到过如此富有魅力的星空,它打破了以往平淡的静谧,隐隐露出宇宙浩瀚的狰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活力。陆所长心中的千头万绪,就这么在如织的星光中渐渐理得清晰,千头万绪从一瞬间开始,变作一条越来越明白的线,而这条线的起点和终点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那就是陈家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