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7页)

汪主席眉清目秀,诗才照人,人才和文才均出众。他的《双照楼诗词稿》里收录了一首咏菊的词《疏影》,百十字长调,景致写得极好,与一九三八年秋末初冬上清寺的环境相仿佛,摘录在此:行吟未罢,乍悠然相见,水边林下。

半塌东篱,淡淡疏疏,点出秋光如画。

平生绝俗违时意,却对我、一枝潇洒。

想渊明、偶赋闲情,定为此花萦惹。

正是千林脱叶,看斜阳阒寂,山色金赭。

莫怨荒寒,木末芙蓉,冷艳疏香相亚。

不同桃李开花日,准备了、霜风吹打。

把素心、写入琴丝,声满月明清夜。

山坡坐北向南.花园有南北两道门,南门大,一扇大圆形,直径达两米,通往汪府正院:花园在正院背后,是后花园的意思;北门小,一扇拱形单门,走出去,穿过一条百十米长的羊肠小道,便有一座小院,高高在上,坐在山坡上,一棵树冠庞大的黄桷树,遮天蔽日,把小院内主建筑隐去大半,上下看,都难以一下判定这是何处。

这是寺院,只有一个不到三十平方米大的庙堂,供着如来观音(正面如来,背面观音)。小且不说,更是私密的,不准外人参观、供奉。

事实上,这是汪主席的私家庙堂,不对外布道传福,对的只是汪主席和家人及随从。

庙里有两个和尚,一个四十多岁,人高马大,眼睛明亮,是小庙之主;另一个是头皮青青的小和尚,十七八岁,脖子上有一道泛红的刀疤,显然是新疤,还在长新肉。

相井在这里面负责清洁卫生,白天经常抱一把扫帚转来转去,关了门却常常教训两个和尚。其实,他是这里面真正的老大,黑老大,两个和尚都是他千里迢迢带来的同胞,跟班,大和尚能飞檐走壁,武功高强,小和尚正在向他拜师学艺。

不用说,这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混账地方,是相井暗渡陈仓的据点。作为日本在华重要特务机构——梅机关(前身是竹机关)派出的一名要员,相井今后要替汪精卫走通降日之路献计献策,保驾护航,同时也负有监视汪的职责。说好听点,他有点秘密外交使节的意思,说难听了就是个跑腿的,来做一些游说、串通的工作。

此外,相井也肩负着父母大人交给他的把惠子弄回家去的“家务”。陈家鹄不是死了吗,她还留在中国干吗?吃一堑,长一智,她该幡然醒悟了,该回到她父母身边去了。

说实话,相井对这份工作不是很满意,大老远的,深入虎穴,太危险!他在上海当药店老板当得蛮好的,一面做着乐善好施的大好人,一面拿着梅机关的身份和薪水,既能精忠报国,又能牟利发财。关键是安全,而且好玩,朋友多,寻开心的地方多,没有身在异乡的孤独感。上海是太阳旗的天下,也是有钱男人的天下,花花世界,吃喝玩乐,比东京还丰富多彩。可来这鬼地方,整天做贼心虚提心吊胆且不说,还有那么多时间不知道怎么打发。在上海,时间跟黄浦江的江水一样在流动,在这里,时间成了花园里的这潭死水,臭烘烘的。

这两天,他很不开心的,姜姐倒是见了几次了,可让她通知警长召集那些人来开个会,至今都没落实。这都是些什么人嘛,素质太差了!好在刚才姜姐来报过信,那些人总算都通知到了,约好了,今天晚上可以来见他。

夜色浓浓,夜空沉寂,上清寺的汪精卫公馆里灯影零落,巡逻的卫兵以一团黑影的方式停停走走,忽东忽西,使夜色变得更加威严、肃穆,也更加吊诡、神秘,好像黑暗随时都可能滋长出事情来。

庙堂里,烛光幽幽,香烟袅袅。相井像如来一样,打着坐,端坐在正中的稻草蒲团上,双目微闭,旁若无人。今天他特意穿了一套藏青色的和服,显然是要在即将与会的人面前体现帝国特色。说不定,要不是庙堂的穹顶太高,也许他还会在头顶张挂几面太阳旗呢。

旁边其实是有人的,是大和尚,立在一旁,高大、彪悍,但收腹挺胸双手抱腹毕恭毕敬的样子,显出了他的小。

“几点了?”

“还有一刻钟。”

“怎么一个都还没来?”

大和尚欲言之际,忽听外面有声响,“可能来了。”

来者是神枪手中田健二,第一个到的。他和相井曾共过事,相识已久,久别重逢,寒暄是热烈的。不知是对姜姐不信任,还是希望中田能给他提供好消息——多些人头,他问中田的第一个问题是曾经问过姜姐的。

“你们组现在有多少人?”

中田是科班出身,规矩蛮好的,准备回答上司问题前,先一个立正。相井因为要做规矩,蛮横地打断他:“萨根就不要说了,破了身,不能用了。”

“明白。”中田声音坚定,“此外有四人.我,还有一个警长,姓冯,有一个外国记者,叫黑明威,还有一个是女的,叫姜姐,她是冯警长的人,以前从来不参加我们的会,我至今不认识她。”

“你错了,”相井笑道,“她是我们机关的人,我们早就有联系了,今晚你就会认识她的。”

正说着,又有人来了,是冯警长。

“你是冯先生?”

“是,你是……相井君?”

“是。”中田介绍,“今后我们小组由相井君指挥。”

“知道,知道。”冯警长欣欣然地上前握住相井的手,热气腾腾地扯起大嗓门,“你好,老大,久仰,久仰……”

“什么老大老小的,一听就像个黑市。”相井毫不掩饰对他的不满,也是为了立规矩嘛,“以后叫我龙王。”

“好,龙王。”看中田和大和尚都立得笔挺的,冯警长不由得也挺起了身板。

“今后我要让我们这些人做一条大中华真龙。”相井脸上习惯性地露出痛苦的微笑,“你,用你们老祖宗的话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你的心属于我们大日本帝国,穿的却是这身烂黄皮,委屈你了,我就赠你一身龙袍吧——以后你就叫龙袍。”

“这称呼我喜欢。”冯警长对相井点头讪笑,转身问中田,“你呢,以后该怎么称呼?”

相井走开去,一边走一边沉吟道:“中田君,神枪手矣,他手中的枪一旦出声就是我们的福音,叫龙吟怎么样?”

“好!”

警长和中田异口同声。大和尚刚才一直岿然不动,这会儿也露出一丝笑颜首肯主子,说r一个古色古香的字:“妙!”警长闻声,掉头好奇地看看他,问相井:“这位兄弟……”

“怎么又称兄道弟的?”相井剜了警长一眼,警告他,“不要叫兄弟,叫战士知道吧?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二郎。二郎君是柳生剑派的传人,拔剑,十步之内,可直掏你心窝;腾步,登上这种屋顶不在话下,百步之内,落叶声也逃不过他的耳朵。怎么样,这庙堂之主不寻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