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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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伯靠在一棵树上,颤抖着,并且呕吐起来。

随后他开始思索:要不要埋掉这五具尸体。

他估计,这件事要花半小时到一小时,时间长短取决于把尸体掩埋到什么程度。在这段时间里,他可能被捕。

他掂量着为埋尸而被发现的风险,与延迟发现尸体所赢得的宝贵时间之间的利弊得失。人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五个人失踪了,大约在九点左右他们就会进行搜索。假定这五个国民军是按规定的线路巡逻,那他们走的路线别人就会知道。搜索队的第一步行动是派个人沿路迅速寻找一遍。如果这些尸体停在原处,那搜索就会很快发现并发出警报。如果把尸体掩埋了,搜索队就得回去报告,然后开始全面搜索,出动警犬和警察搜遍各个角落。他们可能要花费上一整天,才能发现尸体。到那时候,费伯可能已经在伦敦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这样可以在他们知道要寻找一个杀人犯之前就离开这一带。他决定为争取这额外的时间冒一番险。

他游到运河对岸,扛着那个上岁数的上尉的尸体又游回来。他把尸体往一棵灌木丛后面随便一扔,从船舱里拉出那两具尸体,往上尉的尸体上抛去,随后又把沃森和下士的尸体堆到上面。

他在树丛中几码远的地方找到一片松土。那地方稍稍向下洼,给了他一点方便。他没有铁铲。他从船的小厨房里拿了一只长柄的深平底锅,动手挖了起来。

最上面两三英尺是断枝腐叶,挖着很容易。再往下就是泥土了,挖起来十分吃力。花了半个小时,他才又挖深了十八英尺。只能凑合了。

他把尸体一具一具地拖过来,抛进坑里,然后脱下浑身污泥、沾满血迹的衣服,盖在尸堆的上面。他用松土埋上,又盖了一层从附近的树木和灌木丛折来的枝叶。这样足以蒙混过第一次的草草搜索了。

他把土踢在沃森躺过的地方,把血迹掩盖起来。船上也有血,是那个扑上来的士兵流的。费伯找了块抹布,把甲板洗刷干净。

随后他穿上一身干净衣服,扬起帆,把船开走。

他扬足了帆,全速前进,尽量拉大他和坟墓间的距离。他一边航行,一边琢磨乘火车和偷一辆汽车各有什么利弊。要是能找到一辆可偷的汽车,速度要快得多,但检查偷车贼的行动很快就会展开,不管人们有没有把失车和国民军巡逻队失踪两件事联系起来。寻找一个火车站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但看来更安全——只要他多加小心,就能在差不多一天的时间里不受怀疑。

他不知道该拿这艘船怎么办。理想的办法是把它击沉,但在凿的时候可能会被人发现。如果他把船停在某处港口,或者干脆泊在这河边上,警察就会很快把船和谋杀联系起来,这就会透露了自己的去向。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糟糕的是,他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他那张英国水路地图上绘出了每一座桥梁、每一个港口和每一道船闸,但是没有标出铁路线。他估计,每走上一两个小时,他可以经过六七个村庄,问题是有村庄的地方不一定就有火车站。

最后,运气一下子解决了两个问题——这河从一座铁路桥下穿过了。

他带好他的指南针、从相机中取出的底片、皮夹和锥形匕首,其余物品则和小船一起沉掉。

河两边岸上的小路都有树木遮蔽,附近又没有公路。他卷起船帆,拆到桅杆基座,把桅杆放倒在甲板上。然后他把龙骨上的鱼舱塞拔掉,拽着缆绳,跳到岸上。

小船渐渐灌满了水,在桥下漂着。费伯拉着缆绳,控制着船,让它在下沉的时候正好在桥拱的下方。后甲板先沉下去,随后是船头,最后,河水把船舱顶淹没了。水面上冒出几个气泡,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桥的阴影遮住了船的轮廓,随便看上一眼是发现不了的。费伯把缆绳抛进水里。

铁路线由东北伸向西南。费伯爬到路基上,向西南方向走去,那是伦敦所在的位置。铁路是单轨的,大概是乡间支线。列车班次不会很多,但每站必停。

他沿线走着,太阳光越来越强了,他走得很快,感到燥热。他卖掉那身沾血的黑衣裤时,换上了双挂扣的运动上衣和厚厚的法兰绒裤子。现在他把外衣脱下,搭在肩上。

走了四十分钟以后,他听到远处的火车声,便躲到了铁路边上的树丛里。一列运煤车向东北驶去,是一辆慢吞吞的老式蒸汽机车,头上喷着大团大团的白气。如果有相反方向的火车,他就可以跳上去。要跳吗?跳上车可以不必长途跋涉。但另一方面,他会弄得全身污黑,惹人生疑,下车时要想不让人发现也很麻烦。算啦,还是走路保险。

铁路笔直地穿越平坦的原野。费伯经过一片农田,一个农民正在用拖拉机耕地,要想不让人看见是不行的。那农民只向他挥了挥手,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他们相距很远,他看不清费伯的脸。

他大约走了十英里之后,看到前方有个车站,他能看清的只是隆起的月台和一组信号标志。他离开了铁路,穿越野地,尽量靠着树林的边缘走着,直到遇上一条公路。

没走几步他就进了村子。那儿没有任何标志告诉他村名。由于德国人入侵英伦三岛的威胁已经解除,以前被拆掉的路牌和地标如今又一一被重新竖立了起来,但这个村子还没心思去办这个。

村里有一所邮局、一座谷仓和一家叫公牛的酒馆,他经过战争纪念碑时,一个推婴儿车的妇女友好地向他打招呼:“早安!”小车站懒洋洋地晒着春天的太阳。费伯走了进去。

布告栏上贴着一张列车时刻表。费伯走上前去察看。他身后的售票小窗口传出一个声音说:“我要是你,就不去理会那玩意儿了。那可是《浮华世家》[20]以来最大的杜撰之作。”

费伯其实早就知道那张时刻表是过时的了,但他需要确定火车是通往伦敦的。的确是。他说:“下一班到利物浦街车站的列车是什么时间?”

铁路职员讽刺地哈哈大笑:“你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今天什么时候会碰上一班。”

“我反正得买一张票。请给一张单程票。”

“五先令四便士。听说,在意大利,火车倒还是准时的。”那职员说。

“现在也不行啦。”费伯发表着言论,“不过,不管怎么说,我都宁可选咱们糟糕的列车和政治制度。”

那人神经质地盯了他一眼:“当然,你说得对。你愿意在‘公牛’酒馆等车吗?车来了你听得见——万一听不见,我会打发人去叫你。”

费伯不想让更多的人看见他的脸。“不必啦,谢谢,我不想多花钱。”他接过车票,向月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