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008年3月9日 下午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岳程终于将车开上了国道。现在,他已经知道陆劲的目的地是哪里了,其实跟他最初的猜想一模一样。

“你是想回安徽老家吧?!”开出省界时,岳程问道。

“对。”

“干吗用我的车?”

“你封锁了机场、长途客运站和火车站,我想要离开S市只能这么做。”陆劲往嘴里丢了块薄荷糖。

“你随便找个开车人就可以离开,干吗拉上我?难道你觉得对付我比对付一个普通人更容易?”

陆劲笑了笑。

“如果找别人,我就不得不半途放下他,那样他就会报警。这会给我带来一大堆麻烦。”

“你可以杀了他。”岳程冷冷地答道。

“在哪儿杀?”陆劲一边嚼着薄荷糖,一边问道,他把脑袋搁在自己的手臂上休息,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对峙,这个杀人犯显然已经有些累了,说话的底气也不像先前那么足了。这也难怪,自从逃亡以来,他的日子一定会好过,虽然屡屡得手,但想方设法逃脱追捕的过程一定时时刻刻都在消耗他的体力,估计那块薄荷糖的功用也是为了提神,也许他就快睡着了,岳程想。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陆劲的体力会越来越差,对他的警惕也会越来越松,他等待着枪口从他脑袋上移开的那一刻。

“在你觉得最合适的地方,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吗?”岳程嘲讽道。

“那就得到目的地。从这里开到目的地,怎么也得七、八个小时,如果他失踪那么久没消息,一定有人会找他。”

“为什么一定要到目的地才动手?”

“我赶时间。”陆劲的枪口仍死死抵着他的后脑。

杀个人费不了多少时间。难道……

“你不会开车?”岳程忽然想到。

“我是不会。”

岳程这才想起,陆劲入狱前是个生活俭朴的美术教师,别说汽车,连辆助动车也没有,被捕时他只有一辆旧自行车。

“你在广州时没学过开车吗?”他随口问道。

“广州?”陆劲愣了一下,接着,岳程忽然觉得脑门上的枪口稍微移动了一下,他立刻决定继续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我记得你在广州生活了好几年,你没学过开车吗?”

“我在广州时只是个收入微薄的美术设计师,哪有钱去学开车,连想都不敢想。”

“可我记得你的档案里说,你曾经给你的女朋友买过车,难道我记错了?”

陆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她说结婚前先要买车,我把我的积蓄给了她。”

“你有那么多积蓄吗?”

“不多。”

“车买了吗?”

“至少我没看见。”

“这对你的犯罪经历来说,不是件坏事。”他中肯地评论道。

“同意。开车比骑自行车更容易被抓到。”陆劲笑了起来,那把枪似乎又松动了一点。

“看来她骗了你不少东西。她提出分手时,你是不是已经身无分文了?”

“何止啊,我还欠了一身债。”

“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让她骗得那么惨?”

陆劲叹了口气。

“是让她骗了以后,我才真正变得聪明起来的,如果你碰到跟我差不多的事,没准今天成为杀人犯的人就是你,其实从本质上说,人跟人差别不大。”

“你杀她时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特有快感?”

陆劲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你怎么没完没了了?!”

“旅途寂寞,随便聊聊嘛。”岳程朝他笑了笑。

“那就换个话题。”陆劲道。

“好,那就继续最开始的问题,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用我的车?”岳程问道。

陆劲闷头嚼了一会儿薄荷糖,说道

“一,我没时间去找别人,我知道如果不跟你见面,你是不会把我要的东西交给我的,而我一旦跟你见了面,你就不会放我走,所以我只好用你的车了;二,我觉得用你的车离开S市最安全。因为你是警察,而且还就是那个下命令封锁路口的警察,所以我想你的车应该不会受到严格的盘查,看来我说对了。”

这事不提也罢,一提起来,岳程就一肚子火。刚刚他们是碰到过一路设卡盘查的警察,但是对方一看见他,连证件都没看,就马上退后一步,手一挥,放行了,虽然他拼命向对方使眼色,但对方置若罔闻,岳程甚至怀疑,那个警察都没注意到后车座上还有人。

“这就是你非让我把警灯拿出来的理由?”岳程压着火气问道,在开离市公安局大门口不久,陆劲就让他把警灯拿出来放在了车顶上。

“查证件会让你跟那个警察有短暂的接触,我不知道在那段时间你会耍什么花招。”

你手上有枪,可以随时射死我和那个警察,我怎么会轻举妄动?岳程心道。

“可是,警灯并不能说明,我就是警方的人,也许警灯是假的呢?”

“那我只好赌赌看了。如果你活着,以后可以去问问他,为什么一看到你,他就放行了。”陆劲笑道。

“我失踪太久,也会引起怀疑的,难道你没想到?”

“所以,我先要击溃你跟你的后台之间的信任机制。”陆劲得意洋洋地笑了,“我要让他们不相信你的话。”

妈的,没错!按照陆劲的要求他曾经连续四次跟总台报告说,要送疑犯去市局自首,但是,结果他没去。他让小宋和小胡去草坪盆景处找枪,没找到枪不算,他却甩开他们独自开车走了!在车上接到小宋的电话,他含糊其辞,说信号不好,最要命的是,他不仅让他们追车,还让他们请求支援,现在看来,这些话完全可以有另一种解释——既然他可以自由地说那么多求救的话,那就说明他没有遭到胁迫,至少可能性比较低——这样的话,他一开始让他们去草坪找枪,完全可以被说成是故意支开他们。天哪!他现在所做的一切足以让所有人都对他的话产生怀疑。说不定还有人会怀疑他跟陆劲是一伙的!如果以后他再发出求救信号,还有谁会相信他?

他现在有嘴也说不清了!

再回头想想他跟总台联络的过程,那简直就是个翻版“狼来了”的故事。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人猛地一下按在了水里,一时间,他头昏脑涨,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听到耳边有个人在说话,“你还想升职?别做梦了!即使你把这些事都解释清楚,你被挟持的事也是个大污点!你的职业生涯算是完了!完了!完了!”

对,即便是解释清楚了,今天的事也会是个大污点!有污点的人是不可能获得晋升的,没降职就算不错了!也许从今以后,还会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每次晋升就会有人出来说三道四。机关是个异常复杂的地方,只要你想获得点什么,就会树敌,只要有敌人,他们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摧毁你的机会。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对他的敌人来说,是个好机会。他一想到那些人脸上得意的神情,一想到这些年自己为之苦苦奋斗的一切将毁于一旦,就觉得头痛欲裂……这时候,他听到陆劲在跟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