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1944年5月28日,星期日(第4/12页)

迪特尔转过身去,悄悄用德语回答:“过了他妈的这么久,你才发现我在这儿。”

这人吃了一惊。穿便装的人一般都很害怕盖世太保,可这个人不。“你说什么?”他说,语气已不那么严厉。

迪特尔看了一下他的手表:“我已经在这儿待了三十分钟,我完全可以拍好几十张照片,早早地溜掉了。你是负责安全的吗?”

“你是谁?”

“迪特尔・法兰克少校,隆美尔陆军元帅的随从人员。”

“法兰克!”那人说道,“我还记得你。”

迪特尔皱着眉头看了看对方。“我的上帝,”接着他恍然大悟,“威利・韦伯。”

“武装党卫军少校韦伯愿意为您效劳。”像大多数高级别的盖世太保一样,韦伯有党卫军的SS军衔,他觉得这比他的普通警衔级别更高。

“噢,该死。”迪特尔说。难怪安全戒备这么松懈呢。

韦伯和迪特尔曾在科隆一起当过警察,那时他们都二十多岁。那时迪特尔步步高升,韦伯则处处失意。韦伯对迪特尔心有不满,把他的成功归于他的特权背景(迪特尔的背景算不上多有特权,只是韦伯这样认为,因为他自己不过是一个搬运工人的儿子)。

后来,韦伯被开除了。迪特尔现在又记起了那件事的细节:公路上出了一次交通事故,当时聚集了很多人,韦伯在惊慌失措中开了枪,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人被打死了。

迪特尔已经有十五年没见过他,但他能猜到韦伯是怎么一步步向上爬的:他加入了纳粹,成为一名志愿组织者,靠他的警察培训经历申请加入盖世太保,得以在苦难深重的二流货社团里迅速攀升。

韦伯说:“你来这儿干什么?”

“代表陆军元帅检查你们的安全措施。”

韦伯两眼一瞪:“我们的安全措施很好。”

“就一个香肠工厂来说还可以。看看你周围这些。”迪特尔挥手指了指小镇的广场,“如果这些都是抵抗组织的人,那会怎么样呢?他们可以在几秒钟内拿下你们的警卫。”他指着一个在衣服外面穿了件轻便的夏季外套的高个子姑娘,“如果她在外套下面藏了一杆枪呢?如果……”

他突然停住了。

他意识到,这些绝对不是他为了说明问题而胡乱编织出的想象。他的潜意识已经看见广场上的那些人正在展开,形成一个战斗编队。小巧的金发女郎和她的丈夫已躲进酒吧。教堂门口的两个男子转移到了柱子后面,穿夏季外套的高个子姑娘,刚才还在盯着一家商店的橱窗,现在已经站在迪特尔那辆车的阴影里,迪特尔看到她的外套衣襟一展,让他惊讶的是,眼前的一切让他的想象成了预言。那外衣下面是带着对接枪柄的冲锋枪,抵抗组织最喜欢这种枪了。“我的上帝!”

说着他就伸手去掏他的外衣口袋,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带枪。

斯蒂芬妮在哪儿?他四下巡视,顷刻之间几乎慌了手脚,但她就站在他的身后,耐心地等着他与韦伯说完话。“趴下!”他大喊一声。

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03

弗立克站在体育咖啡馆门口,踮起脚尖越过米歇尔的肩膀往外看。她十分警觉,心跳得很快,身上的肌肉紧缩着,准备投入行动,但她脑子里的血液冷得像冰水一样,缓慢流动,她观望着,冷静超然地估算着一切可能。

眼前有八名警卫,两个在大门口检查通行证,门的内侧也站着两个,还有两个在铁栏杆后面巡逻,最后两名站在通往城堡宽大入口的那段台阶顶部。不过,米歇尔的主力会绕过大门。

教堂建筑较长的北端形成围绕城堡底座的一部分围墙,北面的耳堂朝向停车场方向有一个几英尺的凸起,那里一度是观赏花园的一部分。在旧政权时代,伯爵拥有单独的个人通道通往教堂。在耳堂的墙上有一个小门,一百多年以前这道入口就被木板封死,涂上了灰泥,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一个钟头以前,一位名叫加斯东的退休采石工已经进入空无一人的教堂,在那道被封死的门口底下小心地安放了四根半磅重的黄色塑胶炸药管。他插上雷管,把它们连接起来,好让它们同时爆炸,又加了一个用按压柱塞引燃的五秒钟长的导火索。随后,他把从自家厨房里拿来的炉灰盖在上面,以免引人注意,又搬来一只木椅子放在门口作额外掩护。这番工夫让他满意,随后他便跪下来对天祈祷。

几秒钟前教堂的钟声已经停止,加斯东站起来,几步从教堂的中央走进耳堂,用手指压下了柱塞,然后马上闪到一边的角落里。爆炸撼动了哥特式门拱上几百年的尘灰。但他做礼拜的时候耳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因此没有伤到任何人。

爆炸的巨响过后,广场上沉寂了好一会儿。所有人都僵住了,无论是城堡门口的警卫,沿着围栏巡逻的哨兵,还是那个盖世太保少校,或是穿着尊贵的德国人和他那漂亮情妇。弗立克既紧张又担心,她隔着广场瞭望铁栏杆里面的动静。停车场上有一个17世纪的花园遗址,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喷水池里有三个嬉戏的小天使,浑身长满青苔,以前水就是从这儿喷出来的。在干涸的大理石碗周围停着一辆卡车、一辆装甲车、一辆涂成德军灰绿颜色的奔驰轿车,还有两辆黑色的“前驱”式雪铁龙轿车,那是驻扎法国的盖世太保最喜欢的座驾。一个士兵正在给一辆雪铁龙车加油,他用的气泵就放在城堡的一扇大窗子前面,看上去不太协调。几秒钟内什么动静都没有。弗立克屏住呼吸,等待着。

十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混在进入教堂的会众之中。牧师本人并不是抵抗运动的同情者,因此没有人通知他,想必他会很高兴看到这么多人前来参加晚礼拜,甚至会觉得有些不正常。他或许纳闷天气虽已转暖,但为什么不少人却还穿着夹外套?不过,经历了四年的艰苦日子,不少人的穿着已经变得稀奇古怪,有的男人没有外套,就可能会穿一件雨衣去教堂。现在,弗立克希望牧师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在眼下这会儿,那十个战士会跨过他们的座位,亮出他们的枪,冲进刚刚炸开的那个墙洞。

终于她看见他们出现在教堂的另一端。这些穿戴破烂的杂牌军冲过停车场,朝城堡大门冲去。弗立克的心狂跳起来,又是骄傲又是恐惧。他们重重地踩踏着满是尘土的泥地,紧握着手中的各类武器——手枪、左轮手枪、步枪和冲锋枪。射击还没有开始,他们要尽可能接近建筑物,然后再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