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的遗书

火车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坐在我对面的人,身材高大,有一头黑发。他站起来,脱掉西装外套。那天天气并不热,事实上,初秋的天气还有点冷,火车也没有暖气。

 

他说:“先生,我劝你像我一样,脱掉外套,然后在座位上躺下来。”

 

他把西装外套裹住头,直挺挺地躺下来,喃喃自语地说。

 

“三分钟内,会有车祸发生,火车头和车厢会脱轨,这截车厢会滚到路基下面。”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一定是个疯子。他一定已经猜到了我的想法,因为他说:

 

“不,先生,我不是疯子,我不过是碰巧能看见未来。请接受我的忠告,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声音平稳,态度严肃,于是我也犹犹豫豫地脱掉外衣,包着头,平躺在座位上。

 

“你预料多久……”我一张口,他便粗鲁地打断说:“闭嘴!别打开西装。”

 

接着,车祸发生了。

 

我听到碰撞声,接着人便掉到地板上,车厢翻滚起来,玻璃碎片四处乱飞,还有许多尖叫声,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但当我醒来时,人躺在田野里,四周全是火车的残骸,远处火车头正在熊熊燃烧。那位警告过我的人,正拿着一个酒瓶往我嘴里灌酒。

 

我吞了一口,差点把我呛着,他微笑着说:“我身边总带点白兰地,它是恢复体力的好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头昏。”说着我想坐起来,但他又把我按下去。

 

“躺一会儿,”他劝告我说,“平躺是最好的恢复方法。我因为预知未来,所以没有受伤。”

 

我大声问道:“你怎么预知的?”

 

“现在别问这个问题。”他回答说,“你躺在这儿,我要去救别人了,过一会儿就回来。”他走开了,我看到他去别的车厢救人。我全身无力,过了很久,我被抬上担架,抬离车祸现场,那位黑头发的朋友对我说:“你没事儿,你身上没有伤,只是受了惊吓。”

 

“嘿,”我说,“我欠你一份情,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取出皮夹,递给我一张名片。“你最好忘掉这一切。”他对我说。

 

但是,我忘不了。

 

我很快痊愈了。我在医院只呆了一天,就回家了,我只是受了点惊吓,其他还好。我很想再见到那个人,他给我的名片上的名字是:白朗宁,没有住址,只有俱乐部的名字。我刚好知道那个俱乐部,我的一位律师朋友请我在那儿吃过两次饭。那个俱乐部的人都有点儿古怪,他们的职业大多与法律有关。那个俱乐部会员给人的印象是:年纪大,脾气大,性格乖戾。他们之间很少谈话,那是我见过的最安静的俱乐部。

 

我决定写信给白朗宁。三个星期后,才接到他的回信,回信正式而冷淡。

 

“亲爱的先生,”信中写道,“来信收到。对于那类事情,我从不指望别人的感谢,一般我是不屑有这类事情的。有些人认为,预知未来是件好事,我则认为这是一种痛苦,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但是我不能到此为止,我必须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我又给白朗宁先生写了一封信。

 

这一次,他过了一个月才给我回信。

 

“亲爱的先生,”他写道,“我早知道你会追问的,这是我自作自受。我不喜欢写信,所以你可以找个时间,到俱乐部和我一起共进午餐,下面的日子任你选择……”他列出了五个时间。

 

两个星期之后,我坐在俱乐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和他共进午餐。

 

“我们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回答你的问题。”他说。

 

饭后,他请我抽一支上等雪茄,但是我迫不急待地想要问他问题。最后,我打破沉默。

 

“我想你有一般人所说的那种预知力吧。”

 

“那是一种痛苦。”他不太高兴地说。

 

“痛苦!”我大叫道,“它有它的好处……”

 

他打断我的话,说:“那是一种疾病。”

 

记得小时候,我读过一篇文章,题目叫“一个有疾病的人”,讲的是一个能够预知未来的人,那是一个可悲的令人难忘的故事。

 

“你难道听说过一位预言家会很快乐吗?”他继续说,“你当然没有听说过,他们预言的,都是不幸和灾难,他们预知未来,知道未来要发生的事,对他们来讲,未来是无法改变的。”

 

“可是……”

 

“别打岔,”他说,“我确切地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不知道,人类总是害怕未来的事情,如果他们确知会有什么事发生,他们一定会惊慌失措的。”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觉得他说的那些很不可思议。

 

“我并不想说服你,”他说,“如果你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话会过得更好一点。”我对此表示异议。“预知未来可以给你带来好处,你可以乘机发财。”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会儿。

 

“我已经那么做了,”他说,“但是财富并不能给一个人带来心灵的宁静、希望或信心,有那么几分钟,我忘记了将会发生什么事,又成了一个正常人,那时候我觉得真幸福,但那种时刻太短暂了。偶尔,我也忘记对自己的能力保持沉默,就像上次在火车上,我警告你一样。”

 

“这表明你能改变事情的发展,”我说,“如果你能警告我,那么当然也能警告别人。”

 

“是的,我可以那么做,”他同意说,“但我没有那么做。我早知道你我会在那次车祸中生还的,如果我知道你会死去,那我就会保持沉默。我不能改变天意。”

 

“这么说,那次车祸你警告我,并没有什么意义?”我说。

 

他微微一笑,说:“我不是告诉你,我有时会变成正常人。”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你也许觉得我的问题很讨厌,不过,我是一位凡人,希望能多问一点。首先,你能预知多远的事呢?”

 

“这问题我不想回答。”

 

“可是,你至少可以说是不是可以预知很远呢?”

 

“不能超过我自己的生命。”

 

“那么说,你知道自己会活多长时间。”

 

“是的。”

 

“多长时间?”

 

“比你活得要长得多,要长好多年。可是我不想说出具体时间和会发生的事。先生,我已经说够了。”

 

可是,我觉得还不够,我坚持问道:

 

“那些阿波罗神父,也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吧?”

 

“是的。”他同意说。

 

“还有伟大的希伯莱预言家?”

 

“当然。”

 

“可是你没有利用这种预知未来的能力……”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要问的是一个愚蠢的问题。显然,他已经利用这种能力来获得财富,这一点他已经承认了。我犹豫了一下,继续问,“你刚才说,你不警告任何人,难道你连朋友也不警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