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谁要来吃晚餐(第2/3页)

英勇无畏的麦克刚才沦为林中受惊的小男孩了。他关上保险,把枪塞回腰间。否则可能伤人。他心里想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让自己平静下来。待认准惧怕已经过去,他继续顺着小径往前,想表现得比实际自信一些。他真希望自己不曾为一无所获的结果费那么多劲。假如上帝真的将在这里见他,他准备倾诉心中的全部懊恼,当然他会恭恭敬敬说话。

转过了几个弯,麦克跌跌撞撞走出了森林,眼前出现一片空地。在远处的斜坡下,他终于又见到了——棚屋。他停住脚步,盯着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从表面上看,它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冬季剥光了那些落叶树,白雪给周围盖上了毯子。它看上去死气沉沉、空洞凄凉,但在他的盯视下,有一瞬间它似乎换了一张邪恶的脸。这张魔鬼的脸丑恶地扭动起来,直勾勾地用目光回敬他、激怒他,看他敢不敢走近。麦克不顾加剧的恐慌,坚定地走完最后一百码,踏上门廊。

种种往事,以及他上次站在这门前的恐惧齐齐向他涌来,他正要把门推开,又犹豫了。“有人吗?”他喊道,声音不太大。没有回应,他清清喉咙又喊了一声,这次声音大多了。“有人吗?有人在吗?”他的喊声在空荡荡的室内回响。他胆子更壮了,随即一步跨过门槛,然后停了下来。

等眼睛适应了室内的昏暗,麦克开始借着从破损的窗户透进的午后光线,细细端详室内情景。走进大间,他认出了那些旧椅子和那张旧桌子。当目光落到那个他不忍心去看的地方,麦克再也控制不住。即便过了几年,壁炉旁边木地板上褪色的血迹依然清晰可鉴,那里正是他们找到梅西连衣裙的地方。“我真抱歉,宝贝。”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内心突然涌进无边的洪水,他释放出压抑已久的怒气,任其猛烈冲下情感的岩石峡谷。他仰面向天,尖声喊出那些痛苦的问题:“为什么呀?为什么你要让这样的事发生?为什么你把我带到这里?什么地方都可以和你会面,为什么选择这里?难道杀了我的女儿还不够?你一定得这么耍我?”麦克抑制不住心中的熊熊怒火,抓起手边一把椅子朝窗户扔去。椅子摔成碎片。他捡起一条椅腿,拼命想砸烂一切。他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发泄怒火的同时,嘴里吐露出种种绝望愤怒的抱怨和呜咽。“我恨你!”他发疯似的宣泄着怒气,直到筋疲力尽。

在绝望与挫败之中,麦克瘫倒在地。他小心地触摸血迹,这是他的梅西留下的唯一东西。他躺在旁边,手指轻柔地摸着血迹褪色的边沿,柔声低语:“梅西,我真抱歉。我真的抱歉不能保护你。爸爸真的抱歉不能找到你。”

即使在这极度疲惫之时,他的怒气依然未减,他再次把矛头对准想象中身处棚屋顶上某处的冷漠上帝。“上帝呀,你甚至不让我们找到她,让她入土为安。这样的请求也算过分吗?”

随着情感的潮涨潮落,他的愤怒向痛苦屈服了,新的一轮哀伤混着困惑涌起。“那么,你在哪儿?我以为你想在这里见我。好吧,我在这儿了,上帝。你呢?哪儿都找不到你!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都不在场:我还是个孩子时你不在场,我失去梅西时你不在场。现在你也不在!你算什么‘老爹’!”他愤然喊道。

麦克默默坐着,此处的空洞侵蚀着他的灵魂。他那一堆未得到回答的问题和对遥远上天的指控,和他一起在地板上落脚,然后慢慢干结,变成一块忧伤的石头。巨恸把他紧紧包裹起来,他简直欣然接受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情感。他知道这种痛苦的感觉,他跟它简直像朋友一样熟悉。

麦克可以感觉到背后腰间的枪,一种颇为诱人的寒气紧贴肌肤。他把枪抽出来,吃不准接下来要干什么。啊,别再烦恼了,别让自己再痛苦了,再不会有任何感觉了。自杀?此时此刻,这个选择可以说太有吸引力了。如此轻而易举,他心想,不再有眼泪,不再有痛苦……枪后面的地板上有一个敞开的黑洞,他盯着它,几乎能看见黑暗将心里残存的希望吸走。假如上帝存在,自杀将是对上帝最好的反戈一击。

云散开,阳光忽然射进房间,洞穿了他绝望的心。可……南会怎么样?乔舒、凯特、泰勒和乔会怎么样呢?尽管他盼着结束内心的痛苦,却也知道自己不应让他们再受伤害。

麦克坐在那里,陷入疲惫的恍惚之中。他抚摸着手枪,掂量着该做何种选择。一阵寒冷的微风拂过面庞,他感到如此疲倦,竟生出躺下冻死了之的念头。他身体往后倒靠在墙上,揉了揉疲倦的眼睛,一边闭眼一边嘟哝道:“我爱你,梅西。我太想你了。”没过一会儿,他不由自主地沉入昏睡之中。

可能也就过了几分钟,麦克像是被什么一拉,猛地醒了过来。他对自己竟打了盹感到吃惊,赶快站了起来。把枪塞回腰后,怒气又从心灵最深处回来了。他迈步朝屋门走去。“真是太荒唐了!我真是个白痴,居然期望上帝真的那么关心我、会给我送一张字条!”

他透过房顶破败的椽子朝上看。“上帝,我来过了。”他低声说,“我不会再来了。为了找你而经受的这一切,我真受够了。”他说着,出了门。他打定主意,这是最后一次出来寻找上帝。假如上帝想见我,就来找我吧。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那张字条,将它撕碎,让碎片慢慢从指间滑落,任寒风把它们带走。他这个疲惫的老人走下门廊,迈着沉重的脚步,怀着更为沉重的心情,向车的方向走去。

麦克顺着小径往上走,走出不到五十英尺,就感觉身后突然涌来一股暖流,追上了他的脚步。鸣儿的啁啾打破了冰雪的沉寂。他面前路上的冰雪飞快地消失,仿佛有人正用吹风机把路面吹干。他停下脚步,眼看着覆盖在周围的皑皑白雪都已消融,被显露出勃勃生机的植物取代。仅仅三十秒之内,春季三个星期的变化就一一在面前展示。他揉揉眼睛,以便让自己在这生长的旋涡中稳住脚跟。先前正在洒落的细雪,此刻变成了细碎小花,悠然飘零而下。

看到的当然都应是幻象。那些雪堆都不见了,夏季的野花用鲜艳的色彩装点小径两边,一直延伸到森林深处。鸫鸟和麻雀在林间追逐。松鼠和金花鼠不时从头顶越过小径,有的本来要从树上下来,钻进下层的林丛,却停下片刻,直起身朝他观望。他甚至认为自己瞥见了一头年轻雄鹿从一片阴暗的林中空地露了头,一转眼却又没了踪影。但这些好像还不够,鲜花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漫,不只是山间野花飘浮的若有若无的味道,还有玫瑰和兰花的醇香,以及要在热带气候下才能生长的奇花异草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