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茂凰介(第4/8页)

“站在我们精神科医师的立场来看,并没有必要为所有患者施予治疗。只需要优先治疗拥有智慧或特殊技能等价值的患者……”

凰介感觉身体逐渐僵硬,心跳越来越快,胸口越来越冷。

难道,洋一郎又要变得像以前那样吗?

那样的生活,难道又要再来一次吗?

如今咲枝已经不在了,这个家只剩下两个人……

“你要用电脑做什么?”

突然听见背后传来说话声,凰介急忙将手上的列印纸放回桌上。

“喔,我要做作业……,现在可以用吗?”

“可以啊。”

洋一郎又走回客厅。

凰介的双眼盯着电脑,心中却在盘算着,不如把这件事告诉田地吧,那个人以前也曾经接受过自己和咲枝的请求,帮了很多忙。他一定可以再次解决问题的……

结果,那天晚上凰介根本无心写作。那幅可怕的画就挂在书桌旁的墙上,画中那个张着嘴的男人、红色的天空、扭曲的线条,似乎变得更毛骨悚然了。

(三)

隔天放学以后,凰介到相模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找田地。

傍晚六点起,水城家将举行惠的守灵夜仪式。现在刚过下午两点,只要在五点以前回家换衣服,应该来得及赶到水城家。洋一郎也说过他大概在那个时间才会下班。

凰介穿过大学附属医院的大门,走在连接楼栋之间的石砌小径上。一边走,一边茫然地望着两旁的黄色郁金香。此时,他骤然听见洋一郎的声音,急忙抬起头。

洋一郎站在精神科大楼的入口处,正与一名身穿白袍的女性交谈。凰介迅速躲在附近的樱花树后面,观察眼前的两个人。他们的表情似乎很凝重,不知是在谈惠还是亚纪的事。

与洋一郎交谈的那名女性,凰介也认识。她是一位医生,姓竹内。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洋一郎与水城在大学时代的同学。

几年前,竹内曾经来家里拜访过一次。她一边喝葡萄酒,一边开心地与洋一郎聊些往事,一直待到三更半夜。咲枝虽然也在场,但她只能挑些听得懂的话题,偶尔凑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喝了葡萄酒之后脸颊泛红的竹内,不管是笑得开怀或表示认同的时候,都会伸手在洋一郎的手臂上轻拍。凰介还记得自己当时坐在客厅角落看着这情景,心里相当不舒服。

那天晚上,咲枝在竹内回去之后所做的事,凰介永远也忘不了。她一面收拾餐具,一面往身后窥探。确认洋一郎没有注意她,便将竹内用过的葡萄酒杯放入塑胶袋内,然后丢进了垃圾桶。凰介记得自己偶然间看到这一幕时,还急忙别过头。平常总是温柔和善,从未讨厌过任何人、不曾说过任何人坏话的母亲竟然会做出这样的行为。这件事深深烙印在凰介的脑海中,迟迟无法释怀。

或许这三人在学生时代发生过很多事,这些凰介并不清楚,但只要是母亲讨厌的东西,凰介也会无条件地感到厌恶。不管是香烟的烟味、蟑螂、爬虫类,甚至是人也一样。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凰介便非常讨厌竹内。

隔了一会儿,竹内似乎向洋一郎说了一句激励的话,便走进大楼中。至于洋一郎,则沿着外侧墙壁往建筑物的后面走去,不知要去办什么事。洋一郎拿着一支很长的棒状物,仔细一看,棒状物的前端是T字形的黑色橡皮。或许要去擦窗户吧。

凰介从树丛后走出来,快步走向大楼,穿过自动门,走进排满了长椅的大厅中。

“咦?你不是我茂的……”穿白袍的年轻男人看见凰介说道,“呃,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宗介还是什么的……”

“凰介。”

“对,凰介!你来参观爸爸的工作场所吗?”

“不,我来找田地老师。”

凰介毫不隐瞒地说出来意,年轻男人听了之后显得颇为惊讶。

“有预约吗?”

想了一会儿,凰介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有没有跟田地约好。

“呃,没有,没有预约。”

“不知道田地老师在不在,他有时候会去大学那边。”

“啊,不在的话就算了,我下次再来。”

“我去看一下。”

年轻男人离开凰介,打开挂号窗口旁的那扇门走了进去。没多久,便笑着走出来向凰介招手。

“他在、他在。”

凰介往门内一望,看到田地那宛如上下颠倒的脸,田地的身后还跟了数名年轻女看护师,他张嘴一笑,摇晃着圣诞老公公般的白胡子,走到凰介面前弯下腰来。

“呵呵,凰介,怎么啦?”

田地身后的女性看护师们不断地交头接耳,说些“他就是我茂的儿子”之类的话,令凰介大感害羞。凰介尽量不去看那些女看护师,对田地说:“想跟老师商量关于家里的事情……”虽然起了头,但接下来要怎么说,凰介毫无头绪。

“家里的事情……,是指咲枝的事吗?”

田地看着凰介,面露担忧之色。凰介默默地摇了摇头。片刻之间,田地似乎从他的沉默体会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往左右看了一眼之后,说道:“跟我来。”便把凰介带了出去。

田地的诊疗室并不宽敞,不过书架与书架都整理得很整齐,整个空间让人感觉平静。不同于其他房间的灰色百叶窗,这个房间里的百叶窗是淡淡的土黄色,让透入窗内的阳光变得很柔和。百叶窗的旁边有张木制矮桌,矮桌两侧各有一张对放的绿色布沙发。田地从小冰箱中取出宝特瓶装奶茶,倒在两只玻璃杯中。凰介与田地面对面各坐了一张沙发。

凰介一边喝奶茶,一边将洋一郎最近的言行举止,以及昨天书桌上那份报告中的那几行字告诉田地。田地凝视着凰介的眼睛,偶尔将杯子凑在嘴边喝一口,以非常严肃的表情听他的说明。凰介说完后,田地轻轻说道:“原来如此。”伸手抚摸白胡子。

“果然,他以前的症状又发作了……”

田地口中的“果然”二字令凰介颇为介意。田地看到他的表情,接着又解释道:

“事实上,昨天早上我在楼下走廊上跟我茂讲话时,也发现不对劲了。那时候,我以为他只是因为惠的去世一时神智不清,但是按照你……来判断……”

不知何处传来男人的阵阵叫喊声,将田地的话盖掉了一部分。凰介在沙发上吓得全身僵硬,田地只是若无其事地将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按照你刚刚的说法来判断,他以前的症状果然又发作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让他来我这里接受治疗,而且越快越好。”

凰介决定相信田地的判断。

“今天晚上我会找些理由跟我茂聊一聊的。”

接着,田地以慢条斯理的口气不断地提醒凰介,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来处理就好。田地在说话时喜欢重复同样的话来强调自己的想法,例如“完全、完全不用”或“一定、一定可以”、“没问题、没问题的”等等。这样的说法方式让凰介获得了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