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茂洋一郎(第5/8页)

“患有精虫稀少症的男人让女人自然怀孕的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虽然跟你所学的领域不同,但你好歹也是个学医的。”

“我懂、我懂,可是……”

此时,洋一郎察觉到一个矛盾处。

据水城刚才的说法,幻觉是从两年前开始出现。但如果他是因为精虫稀少症而怀疑亚纪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应该早在惠怀了亚纪时便已产生幻觉。

“水城,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洋一郎询问水城。他沉默了片刻,以虚弱的声音反问洋一郎:

“你还记得我曾经到威斯康辛大学进行研修吗?”

“是啊,我记得。刚好是两年前的春天。”

“没错,就是我买了这间公寓之后没多久的事。”

美国的威斯康辛大学在精神医学的研究领域上相当有名。水城曾经在那里进行了大约两个月的研修。

“从美国回来的那天晚上,我看了客厅垃圾桶里面的东西……,原本不是有意要看的,只是偶然瞄到垃圾桶里有亚纪画的水彩画。似乎是因为隔天学校有风景画的考试,所以亚纪正在练习。”

水城闭上眼继续说道:

“垃圾桶里有好几张亚纪的画,她丢了很多张,说那些都是失败的作品,叫我不要看,但我想看看亚纪的画,即使是失败的作品也没关系。或许是因为害羞,亚纪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我看着亚纪的画,一张、两张、三张……,就在我拿出第四张的时候……,在垃圾桶最底下……”

水城以双手覆住额头,说道:

“我看到沾着精液的卫生纸。”

一瞬间,洋一郎察觉自己的脸部肌肉正紧绷着。

“那时候,惠正在厨房里做菜,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她没发现我已经看到垃圾桶里的东西。我质问她,那时她正握着平底锅,我抓住她的肩膀,扳过她的身子,对她怒吼,要求她说明垃圾桶里的卫生纸是怎么回事……。但惠一直推说不知道,她说一定是我搞错了,但我绝对没搞错,那张卫生纸上的液体绝对是精液。我回到客厅,抓起垃圾桶,又走向厨房,把垃圾桶推到惠的眼前,但是惠依然不肯承认,最后甚至……笑了。看着我认真的表情,她竟然笑了。”

好一阵子,水城挤不出任何声音,宛如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相信她了,完全不信。我认为亚纪绝对不是我的孩子,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我茂,你觉得我跟亚纪长得很像吗?亚纪看起来像不像我?”

洋一郎还没回答,水城又接口说道:

“完全不像。她身上没有任何一处是像我的,一处都没有。”

(五)

“我们在大一的时候,不是上过确认偏差(Confirmation Bias)的课吗?”

洋一郎说道。水城大大地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是啊,田地老师教的。”

“你有没有试着把那堂课的内容,套用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我的思考模式有偏差,对吧?”

“没错,我的意思正是如此。”

所谓的偏差(Bias),就是误差及偏见。思考模式有偏差的人,无法对事物做出正确的判断。例如,让小孩在没看到硬币的情况下画出硬币,富裕人家的小孩会把硬币画得比实际尺寸小,穷人家的小孩则会画得比实际尺寸还大,这也是一种偏差。每个小孩对金钱的感受都不一样,这些偏差会影响判断力的正确性。

所谓的确认偏差(Confirmation Bias),就是在确信的状态下产生偏差。具有这种状况的人会在各种讯息中挑出与自己确信的事物相符的。反之,对于与自己所确信的事物相抵触的证据则会尽量避开。结果,当然是造成对事实的误判。例如,具有“女人的开车技术都很差”之偏见的人,眼中只注意到开车技术很差的女性驾驶员,对于开车技术很好的女性驾驶员则视而不见。杂志上的占卜会让人觉得很准,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占卜专栏里写着“你会与某人不期而遇”或“你会犯下小错”,那么,相信占卜的人就会从生活中挑出相符的部分,因而认为占卜“非常准确”。他们会这么想,“我的确偶然遇见了某人,也在某事上粗心大意。”但是事实上,任何人只要生活正常,多少都会与他人不期而遇,也会犯下一些小失误。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也无法察觉。

“水城……,亚纪跟你很像,尤其是笑容,下巴的弧线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这么认为。”

水城摇摇头。

“所以我才说你的想法有偏见,就连对惠的工作也是如此,由于你的脑袋里存有奇怪的偏见,才会荒谬地认为惠的好业绩是用身体换来的。她的保险业绩是自己的人格特质与持续努力所创造出来的,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她绝对不是那种人,她是清白的。”

“那你怎么解释垃圾桶里的卫生纸?”

被这么一问,洋一郎顿时语塞了。

“这个嘛……,就像惠说的,是你搞错了。”

“绝对没搞错,我看得一清二楚,那绝对是精液。亚纪不是我的小孩,绝对不是我的小孩。”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进行DNA鉴定……。洋一郎本来想这么说,但想一想还是算了。洋一郎看过很多类似的案例,就算DNA坚定的结果证实亚纪是水城的孩子,水城也不会相信,他一定会用鉴定方法有误或采样不正确之类的理由来逃避现实。确认偏差就是这么可怕的现象,想要克服这个障碍,只能靠他自己的力量,从最基本的想法改变。

“你一定没办法相信,惠竟然跟我以外的男人上床,对吧?”

“那当然。”

“现在你也学到了一课。就算是精神医学的专家,也没办法理解最亲密的人在想什么。你我都一样。”

“我想,只有你吧。”

“我茂……”

水城微眯着眼,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冷静语气说:

“如果我告诉你,惠是我杀的,你打算怎么办?”

洋一郎感觉背脊好像结了一层冰,勉强挤出笑容说:

“别开玩笑了。”

“不,是真的,惠是我杀的。”

水城的脸上毫无表情,令洋一郎感到一种纯粹的惧意。

“水城,你……”

此时,水城突然从圆凳上起身,朝着洋一郎走来,洋一郎不禁感到浑身僵硬。只见水城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枚被折得很小的纸,递给了洋一郎。

“这是惠的遗书。”

洋一郎抬头看了水城一眼。原来他刚才说没有遗书是骗人的。

打开来一看,是一张A4大小的白纸。洋一郎将白纸转成正确的方向,确认其内容,纸上只有一行以印表机印出来的短短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