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初次解剖(第2/3页)

“拖出去吧,这里空气不好。”圣兵哥边说边拖来一张移动尸床。两名法医戴上了手套,轻松一拎,将尸体抬上了移动尸床。我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感慨,人一旦没了气息,仿佛就真成了物件。

他们把尸体往火化室后面的走廊推去,我想,那就是他们的“露天解剖室”了。其实露天解剖非常不科学,但条件所限,即使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很多地方依然只能采取露天解剖的方式。

我木木地跟在后面,心里却渐渐慌乱起来。究竟这个饶博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

尸床到了地方,圣兵哥的工作就要开始了。他表情严肃,动作一丝不苟,将那尸袋缓缓往下拉开。我的心跳越来越快。18年来,我无数次期待像父亲一样亲历现场,伸张正义,可我的第一课却来得如此凶猛而残酷:

尸袋里慢慢露出一张苍白、僵硬却熟悉的脸。

晴天霹雳!一瞬间,血腥味和悲痛感像海啸一样奔涌而来,让我无法呼吸,年少时的种种回忆一瞬间淹没了我的喉咙,也模糊了我的眼睛。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就算是七八年不曾见面,这眉眼的痕迹也不会说谎,是的,他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饶博……

第一次看解剖,解剖的就是我的小学同桌?这一定是我的幻觉,上天怎么可能对我开这么残忍的玩笑?

圣兵哥可能看出了我的异样:“怎么,受不了了?尸体都受不了,可干不了法医啊!”

我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不是……饶博……他是我同学。”

“啊,是吗?”圣兵哥也面露讶色,“那,要不,你先回去?”

我怔了10秒,还是下了决定:“我不走,我看。”如果我这一关都挺不过去,还当什么法医?

圣兵哥用怀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好,看看也好,就当是锻炼下吧。要是受不了了就到车上去,没事的。”

“我受得了。”我全身麻木,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解剖台。

尸袋终于被完整取下。我曾经的同桌和玩伴,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我的面前,一只胳膊因为僵硬而半举着,眼睛微张,似乎还在望着什么,一点儿也不像书上说的,人死的时候就像睡着了一样。他身上的白色T恤已经完全被血染红,裤腰到裆部也都浸透了,翻动衣服时,破口处还缓缓地往外涌着血。圣兵哥和他的搭档泽胜仔细检查起死者的衣着,边看边讨论着什么,一旁的小王哥紧张地做着记录。可他们在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我盯着尸体,脑海里居然一片空白。

顷刻间,饶博的衣服已经全被脱光,露出了他身上我从未见过的文身,那文身已经被血液浸染得很模糊了。我微闭眼睛,不忍心往下看,但还是隐约看到了他胸腹部翻出来的脂肪和肌肉。看来之前真是伤得不轻。

主刀的是圣兵哥,他站在尸体仰卧位的右手侧,拿着一根标尺,一处处地量着创口。我清楚地听见圣兵哥报出的数字:饶博身中7刀,其中胸部3刀,腹部4刀。7处创口的创角3都是一钝一锐,创口长3到4厘米,致伤方式很清楚——他是被刃宽4厘米左右的单刃锐器刺伤的。

“圣兵哥,这还需要解剖吗?死因应该很清楚了吧?”我看见圣兵哥开始准备解剖了,未免有些不忍。

“当然要解剖,不然你知道他伤在哪个脏器吗?知道哪一刀是致命的吗?”

“这个……有意义吗?”

“呵呵,有没有意义,你一会儿会知道的。”

刀起皮开。圣兵哥麻利地一刀从颈下划到耻骨联合的上方。皮下组织顿时露了出来,黄的红的,十分扎眼。

“一字划开胸腹部,这是我们国家法医习惯的解剖术式4。颈部解剖一会儿再进行,先解剖胸腹部,这样相当于放血,可以防止颈部解剖时划破血管,导致血液浸染肌肉组织。那样的话就无法判断是肌肉出血还是血液浸染肌肉组织,也就无法明确颈部是否遭受过外界暴力了。颈部是关键部位,要留心。”圣兵哥一边分离着胸部的肌肉组织,一边解说着,“分离胸部的肌肉要贴着肋骨,不要采用像外科医生那样的小碎刀,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一刀是一刀,范围要广,下刀要准,刀面要平行,不要切伤肋骨,更不能刺破胸腔。”

看着饶博的胸部被一点点打开,我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只能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很快,腹膜也被打开,涨了气的肠子噗的一声涌出来。圣兵哥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腹腔,摇了摇头:“肚子上四刀,没一刀伤到脏器和血管,连肠子都没破,死者本来应该还有救的!”

接着他麻利地用手术刀沿着肋软骨和肋骨的交界处切开,提起了胸骨,沿着胸骨的背侧一刀刀地分离,组织分离的刷刷声在幽静的走廊上回荡。

饶博的胸腔被打开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了,只好离开手术台,远远站着。只听圣兵哥说:“真是不巧,只有一刀进了胸腔,刺破了主动脉弓。剩下两刀都顶住了肋骨,没进胸腔。这孩子真是运气不好,刀歪一点儿,顶多是个血气胸。”我回头去看,发现饶博焦黑的肺脏已经被拿出了体外,我顿时又涌上一股呕吐的冲动。

“圣兵哥,他,是不是烟瘾大,所以……”

“你说肺背侧的黑色吗?呵呵,不是,这是尸斑。人死后,血液由于重力往下沉积,所以感觉比上面的组织黑一点儿。”

“你确定死因了吗?”

“是的,他中了七刀,但是只有一刀致命,就是胸口这一刀,”圣兵哥边说边掀起死者左侧的胸大肌,指了指皮肤上的创口,“这一刀刺破了主动脉,导致了大失血死亡。”说完,他开始用一个汤勺一勺一勺地把胸腔的血液舀出来装在一个器皿里。

“胸腔积血1500毫升。”圣兵哥说,“加上流出体外的血液,足以致死。再加上尸斑浅淡等尸体现象,死因很明确。”

紧接着,圣兵哥解剖了饶博的颈部和头部,未发现明显的异常。那个时候,还很少见电动开颅锯,法医是用小钢锯来回拉锯,直到把头骨锯开为止,那种骨屑的味道,我至今依然最怕闻到。

刚刚缝合完毕,准备收工,只见侦查员小李一路小跑过来。

“怎么样,审讯有进展吗?”圣兵哥很关心审讯的情况。

“别提了,”小李擦擦汗,“三个人持刀,都固定了证据。但是三个人的刀的样子基本上差不多,他们三个都不承认捅了胸部,都说是捅了肚子。”

现在的地痞流氓也都知道捅肚子比捅胸口捅死人的概率小多了。

“那不是扯淡吗?胸口三刀怎么解释?”圣兵哥皱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