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收紧罗网(第2/3页)

父亲向检察官使了个眼色,休姆点点头坐下。我充满兴趣地旁观,之前我从来没亲眼看过父亲讯问犯人,他当警察的那一面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些传闻。很快地,我就明白,父亲具有罕见的天赋;他赢取道的信任的方式,对我来说是全新的一面。他巧妙而无形地运用心理学的手法,显示他的确是把好手。

“看着我,道。”他用一种轻松而不失权威的口气说着,那个可怜虫一呆,看着父亲,他们沉默地互相注视了好一会儿。父亲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道舔舔嘴唇:“不——不,长官。”

“我是纽约警察局的萨姆巡官。”

“噢。”道一脸狐疑,那颗灰发稀疏的小脑袋依然警戒地扭来扭去,不看我们的眼睛。他神色机警,却又带着期望,仿佛想逃开,又想走近。

“你以前听说过我吗?”父亲继续问。

“嗯⋯⋯”道在保持沉默和开口之间挣扎,“我在监狱里碰到过一个盗窃犯,他说你——你把他从电椅上救下来。”

“在阿冈昆监狱?”

“是⋯⋯是的,长官。”

“那应该就是纽约市休斯敦街黑帮的山姆·利威吧,”父亲露出带着回忆意味的微笑,说,“山姆是个好孩子,只不过惹上一群持枪匪徒,被他们诬陷了。现在仔细听着,道,山姆跟你提过我吗?”

道在他的椅子里不安地挪动着。“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而已,他妈的,帮了山姆那么大的忙之后,我可不认为他会说我什么坏话——”

“他没有!”道生气地尖声叫道,“他说你是个正直、诚实的警察。”

“噢,是吗?”父亲抬高声音说,“当然,他是应该这么说。总而言之,你知道我不会故意陷害人,对不对?你知道我从来不会设下圈套让人往里跳,对不对?”

“我——我想你说得没错,巡官。”

“很好!那我们都了解对方了。”父亲坐下,舒适地跷起二郎腿,“现在,道,这位休姆先生认为你干掉了福塞特参议员。我的话千真万确,不是吓唬你的。你现在的处境可惨了。”

道的那只独眼再度充满恐惧,望向休姆。休姆的脸微微泛红,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

父亲接着说:“至于我,我不认为你杀了福塞特,我的女儿也这么想——就是这位漂亮的姑娘——也觉得你是无辜的。”

“嗯哼。”道头也不抬地低声说。

“现在,我为什么认为福塞特不是你杀的,你知道吗,道?”

这回道有了积极的反应,他坦诚地看着父亲的眼睛,阴暗的脸上亮起了好奇和希望的光芒。“不,长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干掉他。为什么?”

“我会告诉你为什么。”父亲握起拳头,放在道瘦小的膝盖上,我发现他的膝盖抖个不停,“因为我了解人性,我了解杀人犯的作风。当然,你曾在十二年前因为口角而失手杀死一个醉鬼,但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是杀人犯。”

“没错,巡官!”

“你不会用刀子杀人,即使你想宰掉一个人。你会用刀子吗?”

“不!”道叫道,细瘦的脖子上青筋暴现,“我不是那种人,我不会动刀的!”

“你当然不会,这一点很明白。现在你说你没杀福塞特参议员,我也相信你。但的确有人杀了他,到底会是谁干的呢?”

道老迈结实的左手握紧了。“凭良心说,我不知道。巡官,我是被陷害的,我是被陷害的。”

“你他妈当然是被陷害的。不过,你认识福塞特参议员,对不对?”

道从椅子里跳起来。“那个下流的骗子,我当然认识他!”然后,一抹惊惶的神色掠过他的脸。或许是领悟到这么一承认就落入圈套了,他忽然顿住,狠狠地瞪着父亲。

父亲异常高明地应付这个突发状况,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你误会我了,道。”他抱怨道,“你以为我是想骗你招认,哼,我才不会。你不必承认你认识福塞特参议员,检察官在福塞特的书桌里找到一封你写的信,光凭这个就可以让你受死,你明白吗?”

道平静下来,嘴里念念有词,痛苦地看着父亲。我看着他的脸,不禁微微颤抖起来。那张庸俗、棱角分明的脸上糅合了多种表情,包括猜疑、希望和恐惧,在后来的几天里不断缠绕在我的脑海里。我看了休姆一眼,他似乎无动于衷。后来我才知道,警方和地检处第一次盘问阿龙·道时,他顽固地拒绝承认任何事,甚至看到那封要命的信,他还是死不承认。这一点让我更佩服父亲巧妙的讯问手段,他打开了道那层封死的硬壳。

“好极了,”父亲冷静地说,“道,除非你老实交代那个故事,否则我们可救不了你。你认识福塞特参议员多久了?”

道又舔了舔他干枯的嘴唇:“我——我⋯⋯他妈的很久以前了。”

“你们干过什么坏事吗,道?”

“我不能说,巡官。”

“好吧。”父亲早就明白,有些事情道是抵死不会说出来的,于是立刻转移焦点,“不过你在阿冈昆监狱里和他联络上了,是吗?”

沉默了一会儿,道才开口:“是,是的,长官,没错。”

“你把那截锯开的盒子和一封信,放在装玩具的纸箱里寄给他,对不对?”

“唔⋯⋯我想没错。”

“你给他那截盒子,是什么用意?”

我想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虽然讯问相当顺利,但是想要从道的口中问出故事的全部真相,恐怕还是痴心妄想。提到那个玩具盒,道似乎乐观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独眼中闪出一丝狡黠。父亲也看到了,没有显出他的失望。

“那只是个——呃,暗号,”道小心翼翼地细声说,“这样他就知道是我了。”

“原来如此。你在信中提到,出狱那天,你会打电话给参议员,结果你打了吗?”

“是的,我打了。”

“你找到福塞特本人了吗?”

“他妈的没错,我找到他了,”道愤怒地回答,接着又控制住情绪,“他回答我说,好,好,一切都没问题。”

“你们约定昨天晚上见面?”

道那只蓝色的眼睛再度充满疑虑。“呃⋯⋯是的。”

“你们约定几点?”

“第六次铃响,我的意思是十一点。”

“你赴约了吗?”

“不,我没有,巡官,你一定要相信我!”他急急地说,“我已经蹲了十二年的监狱,可不像拿到‘幺点’的人。十二年他妈的可真够长,所以一出狱我只想好好喝点儿酒。监狱里面只有马铃薯水,日子一久,我都快忘记真正的酒是什么滋味了。”——父亲后来向我解释,“幺点”是监狱里的黑话,指服刑一年;至于“马铃薯水”,马格纳斯典狱长也随后告诉我,那是监狱里想喝酒想疯了的犯人偷偷酿造的酒,用马铃薯皮和其他蔬菜的残屑发酵后制成——“所以,巡官,我一得到自由之后,马上找到一个卖私酒的地方,就在城里,舍纳戈街和史密斯街的交叉口。去问他们的酒保,巡官,他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