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5页)

莱姆答道:“我想是因为他希望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不让我们注意到那枚炸弹。冰箱里的一具尸体确实抓住了我们的注意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回答,“死亡的原因是窒息。他把她活生生地关在里面,为什么?他是一个虐待狂还是什么?”

莱姆答道:“不是,棺材舞者并不是一个虐待狂。他没有那种本钱,他唯一迫切的希望就是完成这份工作,而他拥有足够的意志力,让他的其他欲望受到控制。他为什么不用手边的刀子或是绳子,而让她以这种方式窒息?我并不完全确定,但是这一点对我们有利。”

“怎么说?”

“或许她身上有某种让他嫌恶的东西,所以他希望以最痛苦的方式来杀害她。”

“好吧,但是这件事为什么对我们有利?”

“因为——”萨克斯接着为自己的问题提出了答案,“这表示或许他已经失去了冷静,他开始产生疏忽了。”

“没错。”莱姆叫道,非常骄傲萨克斯想出了其中的关联,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赞许的微笑。她让眼睛闭了一会儿,一边摇着头;或许她又再次想起了那具尸体吓人的眼珠。一般人都认为刑事鉴定专家十分冷漠(莱姆的妻子曾经无数次这样指责他),但是事实上,他们最容易对犯罪现场的被害者产生伤心的共鸣,萨克斯就是这种人。

“萨克斯,”莱姆温柔地低声说,“指纹呢?”

她看着他。

“你告诉我,你找到了一枚指纹,我们得尽快采取行动。”

萨克斯点点头。“并不完整。”她拿起塑料袋。

“会不会是她的?”

“不是。我拓下了她的……我花了好大工夫才找到她的手,所以那枚指纹肯定不是她的。”

“梅尔!”莱姆说。

库珀将那一片胶带用超效黏合剂进行烟熏,那一枚指纹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库珀摇了摇头。“我不敢相信。”他说。

“什么事?”

“这个棺材舞者擦拭过胶带!他一定知道自己没戴手套的时候碰过。所以剩下的指纹只有局部的一小部分。”

库珀和莱姆都是国际鉴定组织的成员。他们的专长是透过指纹、DNA和剩余的牙齿来辨识对象。但是这一枚不完整的指纹——就像留在炸弹钢嘴上的那一枚——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如果有任何专家能够指认,并将一枚指纹归类,一定非他们两人莫属,但是这一枚不行。

“拍成照片之后,挂在墙上。”莱姆说。他们继续完成这些动作,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不过他却沮丧透了。萨克斯差一点把命都丢了,却什么东西也没得到。

著名的法国犯罪学家爱德蒙·洛卡德,总结出一条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原理。他表示,罪犯和被害人每一次的遭遇都是一种证物的流通,这种流通或许十分细微,但是转移确实会发生。不过对莱姆来说,如果有任何人能够推翻洛卡德的原理,就一定是这个被称为“棺材舞者”的幽灵。

看到莱姆脸上露出的沮丧之后,塞林托对他表示:“我们还有派出所的陷阱。只要够幸运的话,我们会逮到他。”

“但愿如此,让我们拿一些该死的运气出来赌一把吧。”

他闭上眼睛,头靠在枕头上休息。一会儿之后,他听到托马斯表示:“已经快十一点了,该上床睡觉了。”

我们偶尔会轻易地忽略自己的身体,忘记自己拥有一副躯体——这种时候,当我们的生命面临紧急关头,我们必须走出自己的肉身,然后继续工作、工作、工作。我们必须超越正常的极限。但是林肯·莱姆有一副不容他忽略的身体。褥疮可能导致败毒症和败血病,肺脏积水可能造成肺炎,导尿管是不是已经插入膀胱了?肠管的推拿是不是促进了蠕动?史班克鞋是不是太紧了?反射异常是可能造成的结果,也就表示中风,体力消耗太多也会引起心脏衰竭。

太多种死亡的方式……

“你要上床了。”托马斯表示。

“我得……”

“睡觉!你必须睡觉。”

莱姆默默地接受了:他累了,非常累。

“好吧,托马斯。好吧。”他让轮椅朝着电梯驶去。“还有一件事。”他回头看,“你待会儿可以上来几分钟吗,萨克斯?”

她点点头,一边看着小电梯的门缓缓关上。

她上楼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治疗床上了。

她等了他十分钟,让他有时间完成就寝之前的需要——让托马斯插上导尿管,并为他刷牙。她知道莱姆的嘴巴很硬,他像一般残障人士一样地忽略了谦虚。不过她也知道有一些私人的例行公事,他并不愿意让她看见。

她利用时间在楼下的浴室里洗了澡,穿上了干净的衣服——她自己的衣服——“凑巧”摆在托马斯地下室的洗衣间里。

房间里的灯光非常昏暗。莱姆就像一头靠在树上抓背的大熊一样,正在枕头上磨蹭他的脑袋。治疗床是全世界最舒适的床。半公吨的重量由厚实的原木制成,中间则有流通暖气的通风孔。

“萨克斯,你今天做得不错。你超越他了。”

除了杰里·班克斯因为我而丢了一条手臂。

我还让棺材舞者全身而退。

她走到吧台,为自己倒了一杯麦卡伦威士忌,一边抬高了一道眉毛。

“当然,”他说,“母亲的乳汁,忘忧的露水……”

她踢掉警察局配发的鞋子,拉起上衣来查看瘀伤。

“哦!”莱姆说。

瘀伤的形状就像密苏里州的版图一样,颜色则像茄子一般乌黑。

“我不喜欢炸弹。”她表示,“我从来不曾如此接近过一枚炸弹,而我一点都不喜欢。”

她打开皮包,找出三颗阿司匹林,然后干吞下肚(早年学的老把戏)。接着到窗口,那两只游隼也在。漂亮的飞禽。它们的体型并不大,只有十四到十六英寸左右,和狗比起来可谓迷你。不过以一只鸟来说,已经足以令人生畏了。它们的嘴看起来就像《异形》这类电影中某种怪物的爪子一样。

“你没事吧,萨克斯?老实告诉我。”

“我很好。”

她坐回椅子上,啜饮着那杯热身的饮料。

“你今天晚上留下来吗?”

她偶尔会留在这里过夜。有时候睡在沙发上,有时候则躺在他旁边。或许是为了治疗床中间流动的暖气,或许纯粹只是希望躺在另外一个人的旁边——她自己并不知道原因——但是从此之后,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让她睡得更安稳。自从她和最后一个男朋友尼克分手之后,她就不曾再享受过和一个男人亲近的滋味。她和莱姆会躺在一起聊天,她会对他谈起车子,谈起她的射击比赛,谈起她的母亲和教女,谈起她父亲的一生和他可怜可悲的死亡。她提到的私人故事比他还多,不过没有关系,她喜欢听他聊起任何他想说的事情。他的头脑聪明得令人惊讶。他会对她谈起从前的纽约,聊到全世界从来没有人听过的黑手党谋杀案,还有干干净净、看起来似乎令人绝望的犯罪现场,然后因为搜寻人员找到了一颗尘土、一片指甲、一丝痰渍,而揭露了罪犯的身份或居住的地点——好吧,对莱姆来说,这些东西是揭露了这些事情,但是对其他的人来说并不见得如此。他的脑筋从来不曾停止转动过。她知道他在受伤之前,会在纽约的街道上漫游,寻找泥土、玻璃、植物、石块的样本等任何可以帮助他破案的东西。这股就像是停不下来的劲儿,已经从他的双腿移到了他的脑中——他用想象力在城市里漫游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