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倒数四十三小时

最优秀的士兵就是沉得住气的士兵。

长官,我记得这一点,长官。

斯蒂芬·考尔坐在希拉厨房里的一张桌子旁,一边想着他到底有多讨厌这只叫埃茜还是什么别的名字的肮脏的猫,一边听着录音机里一段冗长的对话。他原本决定把那些猫一只一只找出来干掉,但是发现它们偶尔会发出可怕的号叫声,如果邻居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那么希拉·霍罗威茨的公寓里一片寂静反而可能引起他们的疑心。

沉住气……看着转动的录音带,仔细听下去。

过了二十分钟之后,他在录音带里听到了他期待的东西。他笑了笑,就这样,很好。他将M40步枪收在吉他盒里,觉得自己像个婴儿一样地安逸。然后他朝着冰箱走过去,侧头聆听。声音已经停下来了,冰箱也不再晃动。他松了一口气,想着里面那个已经冰冷不动的女人,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畏缩、忐忑不安。我可以安全地离去了。他拿起他的背包,离开这个阴暗而充满强烈猫味、有着一瓶布满灰尘的葡萄酒以及千万条恶心蠕虫的公寓。

阿米莉亚·萨克斯来到了乡间。

她快速通过了一条隧道,隧道一边是岩壁、一边是小山崖,四周长满初春嫩绿的树木。浅浅的树荫,处处都可以见到明亮的黄连翘。

萨克斯是一个都市女孩,出生在布鲁克林的综合医院,也一直都在同一个地区生活。对她来说,大自然就是星期日或平日傍晚的景点公园,或是她曾经为了躲避警察巡逻车,而和赛车伙伴一起藏匿她那辆道奇战马的长岛森林保护区。

现在,坐在这辆侦查资源组的机动车里——犯罪现场专用的客货两用车——她用力踩下油门,肩膀配合着转弯的动作,超越了一辆后车窗上下颠倒地贴着一只加菲猫的旅行车,然后弯进了一条带她深入威切斯特郡的岔道。

她放开方向盘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插入头发之间,在头皮上面抓弄不止。接着她把手放回机动车的塑胶方向盘上,踩下油门,向前冲进了一处林立着几幢稀疏的商业建筑和连锁速食店的社区之中。

她脑袋里面想的是关于炸弹和珀西·克莱的事。

她也想着林肯·莱姆。

很明显,他今天和平日有些不一样。截至目前,他们已经一起工作一年了。当时他连骗带哄地劝她放弃一份梦寐以求的公务职位,来帮他逮捕一个犯下连续绑架案的罪犯。那时萨克斯正处于生命中的低潮——一项进展不顺利的任务和部门当中一件贪污的丑闻,让她失望得想要离开巡警队。但是莱姆不让她走,事情就这么简单。尽管他只是一个平民身份的顾问,他还是安排让她调到了犯罪现场调查小组。她抗议了一阵,然后放弃了假装出来的勉强。因为事实上,她热爱这份工作。她也热爱与莱姆共事,因为他有着令人振奋和生畏的才华,而且——她不曾对任何人吐露这一点——他还真是他妈的性感。

这并不表示她完全了解他这个人。林肯·莱姆是一个在自己的内心里游戏人生的人,而他并没有对她透露一切。

先开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要有任何可以避免开枪的可能性,就绝对不能在犯罪现场动用武器。

只要一枪,就会让现场受到碳末、硫磺、水银、锑、铅、铜和砷的污染,而且枪击和后泄的气体会摧毁极为重要的微量证物。莱姆告诉她,他在现场对一个罪犯开枪时,最担心的事就是枪击会摧毁许多证物。(当萨克斯认为自己终于可以占上风,而对他表示:“但是有什么关系,莱姆,他抓到了罪犯,不是吗?”他尖酸地回答:“但是如果他有共犯,嗯……这时候应该怎么办?”)

除了有一个愚蠢的称号,以及比黑手党的弟兄和西部牛仔保镖聪明一点之外,这个“棺材舞者”到底有什么不同?

还有他要她在一个钟头之内完成停机棚的搜证这件事。他同意这件事似乎是为了帮珀西一个忙。不过这一点完全不像他。如果莱姆认为必要的话,通常会将一个犯罪现场封锁好几天。

这些问题一直纠缠不清,而萨克斯不喜欢未解的问题。

不过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瞎猜了。萨克斯转动方向盘,驶进了迈马洛尼克地方机场宽敞的入口。

这个位于威切斯特郡林木区的机场,是一个忙碌的地方。许多大型航空公司都在此地设立了分公司,比如联合快捷航空和美鹰航空,不过绝大部分停泊在此地的飞机,还是企业用的私人喷气机。这些飞机都没有在机身上涂标记。她猜想,大概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吧。

入口有几个检查身份证明的州警。她把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明艳动人,穿着牛仔裤、防风外套,戴一顶大都会棒球队球帽,开着一辆纽约警察局现场调查机动车的红发女子,所以多看了她一眼。他们挥手让她进去,她顺着标示寻找哈得孙空运公司,然后在一排商业航空站的尽头找到了这间狭小的砖造建筑。

她把车子停在建筑物前面,然后跳了下来,向两名守卫停机棚和里面那架银亮飞机的警察自我介绍。她很高兴当地的警察为了保护现场,用封锁带将机棚和前面的停机坪围了起来,但是整个区域的面积却让她沮丧。

用一个钟头进行搜证?她可以在这里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谢谢你分派给我这样的工作量,莱姆。

接着她赶紧走进办公室。

十多名穿着西装或工作服的男男女女站在一起,他们绝大部分都只有二十或三十来岁。萨克斯猜想,昨天晚上之前,他们肯定一直是一个年轻而热忱的团队。现在他们的脸上露出了集体的悲伤,让他们刹那间增加了不少岁数。

“这里有没有一位罗恩·塔尔博特先生?”她一边展示着银色的警徽,一边问。

屋子里年纪最年长的人——一个五十来岁,顶着一头上了胶的硬发,身上守着一套过时洋装的老女人——走向萨克斯。“我是萨莉·安妮·麦凯,”她说,“我是办公室经理。珀西还好吗?”

“她很好。”萨克斯谨慎地回答,“塔尔博特在什么地方?”

一个三十多岁,穿着一套绉洋装的褐发女人从一间办公室走出来,将手放在萨莉·安妮的肩膀上。老女人压了压她的手,问她:“劳伦,你还好吗?”

劳伦一张浮肿的面孔下隐藏着她的震惊,她问萨克斯:“他们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我们才刚刚开始调查……现在,请告诉我塔尔博特先生在什么地方?”

萨莉·安妮擦了擦眼泪,然后看着角落的一间办公室,萨克斯走到门口。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胖得像熊、长着双下巴,一头未经梳理的灰黑乱发纠结的男人,他正在仔细研读打印出来的资料。他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阴郁,看起来也刚刚掉过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