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阿米莉亚·萨克斯终于回到她在布鲁克林区卡罗尔花园的公寓。

这里离她家的老房子只相隔六个街区,她的母亲仍然住在那里。她一进家门,就拿起厨房的电话,按下打头的快拨键。

“妈妈,是我。我想和你去市中心吃午餐。星期三,那天我休息。”

“为什么?庆祝你的新工作吗?公关事务部怎么样?你连个电话都没给我打。”

萨克斯苦笑了一声,意识到母亲对她过去的一天半以来经历的一切一无所知。

“你看新闻了吗,妈妈?”

“我?我是布罗考【注】的忠实崇拜者,你知道的。”

【注】:布罗考(Tom Brokaw),美国时事评论家,纽约NBC电视网著名的新闻节目主持人。

“你听说过这两天发生的绑架案吗?”

“有谁没……你想告诉我什么,亲爱的?”

“我有独家的内部消息。”

然后她就把整件事情讲给母亲听,真让她吃惊不小。她描述了自己是怎么救出被害人的,还提到了林肯·莱姆。在经过一些删节后,也讲了一些犯罪现场的情况。

“艾米【注】,你爸爸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注】:艾米是阿米莉亚的昵称。

“所以,你星期三请假,我们到市中心吃饭,好吗?”

“算了吧,亲爱的,省点钱吧。我冰箱里还有华夫饼和鲍伯·埃文斯【注】的食物,你可以来我这里吃。”

【注】:美国著名的连锁餐饮店。

“妈,去吃午饭又不是很贵。”

“不贵?那总是钱吧?”

“那,好吧。对了……”萨克斯说,尽量让声音显得自然些,“你不是很喜欢‘粉红茶杯’吗?”

那是西村的一家小餐厅,那里有东岸最好的薄饼和煎蛋。

一阵沉默。

“这样也好。”

这种小伎俩多年来萨克斯不知使用过多少次,屡试不爽。

“妈妈,我先去休息了,明天再打给你。”

“你的工作实在太辛苦了,艾米。你这件案子……不会很危险,是吧?”

“妈,我只负责技术上的事,勘察犯罪现场,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了。”

“他们竟然特意把你调过去!”母亲说,接着又重复了一遍,“你爸爸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挂上电话后,萨克斯走进卧室,一头扑倒在床上。

在离开佩妮的病房后,萨克斯又去走访了另外两位受到不明嫌疑犯八二三攻击的受害人。莫娜莉·格杰全身上下裹满了绷带,也注射过抗狂犬病的血清,她已经出院,正准备离开美国回法兰克福与家人团聚。“只是剩下的暑假而已,”她肯定地解释,“你知道,我很快就会回来。”在那间破旧的德国公寓里,她把自己的音响和收藏的CD唱片展示给萨克斯看,以证明她不会因为一个疯子而永远告别这个城市。

威廉·埃弗瑞特仍在医院里。手指骨折本来不算什么大问题,但他心脏的老毛病又犯了。萨克斯和他聊了起来,才发现他以前居然曾在地狱厨房开过小店,而且很可能认识她父亲。“那片的巡警我全熟得很。”他说。萨克斯把皮夹里父亲穿警服的照片拿给他看。“很面熟,我不太肯定,但我应该认识。”

这次走访只是私人性质,不过她还是带了笔记本去,但两位受害人都无法告诉她更多的有关不明嫌疑犯八二三的事。

现在,在她的公寓里,萨克斯望向窗外,看着在强风中不停抖动的银杏和枫树。她脱下制服,在乳房下边一阵抓挠——由于穿防弹衣的缘故,这里总是痒得要命。然后她穿上浴袍。

不明嫌疑犯八二三本人没有受到警方太多威胁,但也已经够他受了。他在范布沃特街的老巢已经被彻底破获。虽然房东说不明嫌疑犯去年一月就搬来了——当然,用的是假身份证——但他任何东西都没扔,包括垃圾。萨克斯勘察完现场后,纽约警察局的指纹鉴识小组也赶到了,他们把每一个地方都掸上粉末,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发现。

“看来他连在拉屎的时候都戴着手套。”班克斯向她汇报时这样说。

一支别动小组找到了那辆出租车和轿车。不明嫌疑犯八二三很聪明地把它们丢在靠近D大道和第九街路口的地方。塞林托推测,那里的街头无赖大概只花了七八分钟时间,就把这两辆车拆了个精光,车上的所有证物可能已经散落到城里十几家汽车零件店里去了。

萨克斯打开电视看看新闻。没有绑架案的进一步报道,媒体现在的焦点都集中在即将开幕的联合国和平大会的庆典上。

她看着新闻主持人,看着联合国秘书长,看着那些来自中东的大使。其实她并不感兴趣,只是这么专注地看着,甚至连广告也不错过,像是要把它们默记在心里一样。

因为有件事是她绝对不想去想的:她和林肯·莱姆的约定。

协议很清楚。卡罗尔和佩妮都安全了,现在该是她履行承诺的时候了,给他一个小时,让他和伯格医生单独在一起。

现在他,伯格……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位医生的样子。你可以看得出来,在他那像运动员一样壮实的外形和回避游移的眼神里,有一个多么混账的极度膨胀的自我。他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名牌……为什么莱姆不找个像科沃金【注】医生那样的人?他也许有点乖僻,但至少看起来像个睿智的老爷爷。

【注】:主张安乐死的著名医生。

她闭上眼睛。

忘掉死者……

协议就是协议。但他妈的,莱姆……

嗯,她不能就这样放手,一定要再试一次。上次在他卧室里突然提起这种事,给她一个措手不及,她当时有些慌乱,没有想过这个协议是否真的合理。星期一,她在明天之前一定要试着说服他别这么做。或者,至少再拖一阵。一个月,妈的,哪怕一天也好。

她该对他说什么?她应该把想到的论点记下来,准备一篇小小的演讲稿。

她睁开眼睛,爬下床去找纸笔。我可以……

萨克斯突然呆住了,一口凉气像户外的狂风般,深深灌进她的肺中。

他穿着深色衣服,滑雪头套和手套也像机油一样黑。

不明嫌疑犯八二三就站在她的卧室中央。

她的手本能地伸向床头桌,摸向她的格洛克手枪和折刀。但他早有准备,手中的铁铲一挥,重重地打在她的半边脑袋上,她的眼前顿时爆出一片金光。

她向前倒去,用双手和膝盖撑住地面,但紧接着一只大脚又踹在她后背上,把她踢翻在地。她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感觉自己的双手被人反铐在背后,嘴巴也被一条水管胶带封住。那人以快速高效的动作,把她面朝上翻了过来;她的浴袍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