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上午九点五十五分

他一骨碌滚下床。

头部隐隐作痛,又感到恶心,他望向窗外。

琼正走向家门。理查德跟在后面,一脸不悦。他不想跟着来。随行的还有一个女人,是个社工,身材矮壮,厚重的鞋跟,用评估的神态打量着房子。

三人来到前门,按下门铃。

没希望了……

他站在楼上的走廊,脚趾在地毯上收紧。他告诉自己,别让她进门不就行了?打死也不开门。逼她去法庭申请,怎么也能拖上个两三个小时。

帕克迟疑着,看着沉睡中的儿女。他想抱起两人,从后门逃走,开车躲到西弗吉尼亚的乡下去。

但这样做根本不是办法,他知道。

门铃再次响起。

怎么办呢?怎么拖延?

再怎么拖延,琼还是会发现异样的。拖延只会让疑心病重的琼更加怀疑。拖延两三个小时又有什么用呢?

他深呼吸,开始走下楼。

墙上的弹孔,血迹,他又能作何解释?也许他可以——

帕克在楼梯的平台处停下。

愣住了。

一个身材纤细的金发女子,身穿黑色长裙与白色上衣,背对着帕克,正在开门。

这幅情景已经够他吃惊了,但真正令他错愕的是房子的状况。

完好如新。

到处找不到一片破陶瓷或碎玻璃。墙上也找不到弹孔,因为墙壁已抹上灰泥并涂了底漆。客厅角落有几张白色油布,上面摆着几桶油漆。昨晚弹痕累累的椅子也已经换上类似的椅子。橱柜也换新了。

掘墓者的尸体——消失了。他陈尸的地方也换上了全新的东方地毯。

“帕克请我过来吃早餐,”卢卡斯解释,然后向两位女客递过女人间默契的眼神,“然后说要上楼叫孩子们起床,结果他自己却倒头就睡。”

琼闷哼一声,重复刚才说过的话:“还是老样子。”

血迹呢?昨晚分明流了一大摊血啊。

卢卡斯问客人:“要不要喝点咖啡?要不要吃个面包甜卷?帕克亲手做的。”

“我想喝点咖啡,”社工说,“顺便给我半个面包吧。”

“面包做得很小,”卢卡斯说,“要吃就吃一个吧。”

“那就整个给我好了。”

卢卡斯走进厨房,片刻后端了餐盘出来。她说:“帕克的厨艺很不错。”

“我知道。”琼回应,对前夫的天分不太有兴趣。

卢卡斯一一递过咖啡杯后问帕克:“你昨晚几点从医院赶回家的?”

“呃……”

“医院?孩子生病了吗?”琼故意虚张声势地说,顺势看了社工一眼。

“他是去探望朋友。”卢卡斯回答。

“我没留意时间,”帕克说,“大概很晚吧?”这个说法后面跟着一个大问号。这场戏的编剧是卢卡斯,他认为应该按照她的剧本行事。

“什么朋友?”琼质问。

“凯奇,”卢卡斯说,“他还好,只是摔断一根肋骨。医生是不是这么说的?”

“断了肋骨。”

“跌倒时摔断的,对不对?”卢卡斯继续用奥斯卡金像奖级别的演技表演。

“对,”帕克随声附和,“跌倒时摔断的。”

他啜饮着卢卡斯交到他手上的咖啡。

社工吃了一个面包甜卷之后又吃了一个:“可不可以跟你要一份这个东西的制作方法?”

“没问题。”帕克说。

琼脸上维持着亲切的微笑。她在客厅里走动,仔细查看。“这地方和昨天不太一样。”她经过前夫身边时低声说,“帕克,你跟这个小瘦子杰吉上过床了?”

“没有,琼。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是吗。”

“我再去煮点咖啡。”卢卡斯说。

“我来帮忙。”帕克说。

进入厨房后,他关上通往客厅的门,然后转向卢卡斯,悄声说:“怎么弄的?到底怎么回事?”

她笑了,无疑是被他脸上的表情逗乐的:“你昨晚打电话到拘留所,说你被吓了一跳。值夜班的人打电话通知我。我试过你家电话,结果电话公司说你家电话断线。费尔法克斯郡的特攻队在三点半左右赶到,进行无声包围,结果发现楼下有一具尸体,你却在床上呼呼大睡。枪杀掘墓者的人是谁?不会是你吧?”

“一个小孩。他说掘墓者杀了他父亲,还说是掘墓者带他过来的。别问我为什么。那男孩后来什么也没说就溜走了……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大巴上的尸体是谁?”

“是司机。我们猜测掘墓者先让他活着,放他跑向后面的出口,然后再射杀他,然后开枪射击油箱,起火后他爬出车窗,利用烟雾作掩护,趁全城堵车时溜掉了。比外表看起来聪明得多。”

但帕克摇摇头:“不对。聪明的人是菲尔丁,是他教掘墓者这样做的。他根本不想牺牲这个手下。作完这个案子后,他也没想要洗手不干。他们可能未来还想合作几年……可是,房子呢?”帕克挥挥双臂,“怎么会——”

“是凯奇。他打了几个电话。”

最会创造奇迹的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我们害你卷进这场混乱的。能帮这么一点儿小忙是应该的。”

帕克不愿争论。

“对了……你刚才怎么介绍自己的?杰吉?”

她迟疑了一下。“是我的小名,”她说,“家人都这样称呼我。我不常用。”

楼梯传来脚步声,柔柔地踏在阶梯上,是一对兄妹下楼来到客厅的声音。帕克与卢卡斯隔着厨房门听见孩子的叫声:“嘿!妈妈!”

“你们好啊,”琼说,“来,来……这个送给你。”

纸张的窸窣声。

“喜欢吗?”琼问,“喜不喜欢?”

斯蒂菲不置可否地说:“哦,是紫恐龙巴尼。”

罗比大笑,然后惨叫一声:“我的是大鸟——”

前妻根本不懂孩子的心,帕克听着直摇头,对卢卡斯微笑起来。但她没有看到。她的头转向客厅,被孩子的声音迷住了。过了半晌,她望向窗外,盯着飘落的雪花,最后才说:“那个人是你太太?你们俩看起来不怎么像。”

帕克笑了笑。卢卡斯的弦外之意是,你怎么搞的,怎么会碰上这种女人?

问这种问题合情合理,他也乐于回答,可惜说来话长,他们眼下没有这个时间。而且这么一聊起来,她势必也需要跟他分享一些谜底,解释卢卡斯或杰吉的谜题。过程太复杂了。

她的确是一个谜。帕克看着她,看着她的妆容,看着首饰。白色丝质上衣散发出温婉的气息,底下的内衣缀有精美的蕾丝。而且她今天洒了香水,而不只是香皂的气味。让他回想起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

她看了他一下,发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