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傀儡戏 章节七 天堂幻境

云收,雨住,一轮斜阳终于从消散的浓云中耀出灿烂的霞彩来,西天如同挂了数串如火的红绸。

袁昇疲倦地仰靠在一棵老树上,怔怔地望着天际。如火的彤云间,那黑色巨龙的恐怖身影正在渐渐消逝。

“你为什么不画出一把伞来?”黛绮扯了扯湿漉漉的衣襟,“这会儿咱们都成了落汤鸡!”

“他们一时不会追上来了,”袁昇才纵目远眺莫神机和刑部六卫遁走的方位,“暴雨倾盆之下,满处泥泞,再好的追踪术也会失效。咱们才好逃脱。”

他终于站起身,喘息道:“好了,我们该走了。若我所料不差,他们接下来便会去金吾卫要人,然后,京师的各大衙门甚至那些御史们,都会来找咱们的麻烦!”

“是找你袁大将军的麻烦,不是找我波斯小女子的麻烦,只不过……我这波斯小女子被你袁大将军拉上了贼船!喂,你在做什么……那是谁的头发?”

她看到袁昇自袖中摸出个锦囊,从里面抽出了两根秀发,轻轻捻动。

“这是我暗中命人剪下的玉鬟儿长发!”他说着将秀发放在了那块青石上,石上还有他凌空虚画出的神龙形象。秀发所放的位置,正是龙嘴处。

头发与青石一触,那石上的龙嘴似乎动了动,竟将头发衔住了。

黛绮恍然有悟:“你给玉鬟儿下了神鸦咒?怪不得你这么大方地放了她。”

袁昇点点头:“劫走玉鬟儿的高手着实厉害,甚至能将神鸦咒禁制,先前我运使了几次神鸦咒,都毫无所得。不过,灵虚门秘传的神鸦咒最与众不同之处,就是能与画龙术相配运使,以龙力催动,无禁不破。只是画龙梦功所耗元神过剧,好在这时我得你相助,龙图已成,正好施展。”

他催动法诀,石上那条龙竟隐隐地动了起来。黛绮觉得自己眼睛花了,这龙动得太奇特,仿佛龙身四周不是坚硬的石质,而是深邃的水潭。她凝神再看,才发觉动的只是龙首,是那个衔着发丝的龙头在微微旋转摇摆。

片刻后,龙头定在了一个奇异的位置上。

“居然是那里!”袁昇长眉深蹙。

“我们走吧!”随即伸手一抹,青石上的龙迹全部消失,又恢复成一块毫无异状的光滑大石。

再次展开神行术,这次时间很短,两人便拐进了青龙坊内的一条偏僻小巷。袁昇又带着黛绮到了一家小宅院门前,轻车熟路地开了锁,进得院内。

院子里没有人,但屋内陈设却很整洁,躺柜中更是存放了各色男女衣衫和几串铜钱。这里是金吾卫的一处秘密暗探巢穴,只有最高级别的暗探才能使用,专为追击、逃匿时的歇脚停留所用,而且还可以在院中的特定地点用暗语留下秘密信息。

换好了洁净衣衫,两人喝上了祛寒的红枣姜汤。

黛绮想起适才一连串惊心动魄的遭遇仍觉心有余悸:“太可怕了,那老郭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时候我真是吓傻了。”

“老郭显然事先也遭了傀儡蛊的暗算,而慕仙斋内又被人预先放了可诱发奇蛊的蜡烛,于是适才蛊发暴亡!”袁昇的眸光一闪,“不过经历了慕仙斋之厄,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李隆基当日在碧云楼必然和我一样,忽见有人七窍喷丝而死,他也会震惊慌乱,第一个念头,也定然是逃,远离这恐怖而诡异的现场。”

黛绮在慕仙斋内刚听得袁昇说过案情,忍不住问:“你是说李隆基当日极有可能是从碧云楼逃走了,不是被人绑架?可他是怎么下的楼呢?下面的伙计们,都说没有看到他呀?”

“这其实并不难,难的是他下楼之后去了哪里?”袁昇若有所思。

黛绮撇撇嘴,很想说“别卖关子,他到底是怎样下的楼”,但她又想起个极紧要的事,眉间忧色又起,“喂,我最大惑不解的是,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生无可恋,一心寻死的?”

“我哪里要一心寻死了?”

“要不是寻死,为什么要在皇帝面前给自己限定七天?”黛绮气鼓鼓道,“你哪来的这么大把握,难道你还有什么绝招?”

袁昇笑了:“这是波斯的幽默法吗?好吧,现在就说说我的把握!碧云楼奇案,你认为最大的嫌疑人是谁?”

“自然是……李隆基了!”女郎说着又摇摇头,“不对,我瞧他们所有人都疑点重重,连那两个死鬼也算上!啊,想起来了,你最怀疑的是玉鬟儿,要不然你干吗放了人家,还给人家下神鸦咒!”

“我还放了那两个伙计。那两个伙计同样在金吾卫暗探的严密监视下,却毫无异状。而玉鬟儿,则被人劫走了。而劫走玉鬟儿的厢车,再次引出了第二件蛊丝杀人案。碧云楼和慕仙斋,都是奇异的蛊丝,与此两案相关的,只有一个玉鬟儿。这正与我的推断相符。”

“你在内苑奏对的时候,便已怀疑玉鬟儿了?”

“也许还要早些,应该是给相王诊病头疾的时候。”袁昇探手入怀,摸出了一方纸笺,“那时我和瞿昙大师所见略同,相王的头疾,应是一门奇异巫阵所致。只是这巫阵到底在何处,又由何人所布,我和瞿昙大师都推算不出。但事后,我忽然想起,相王在沉香亭内亲笔所书的《牡丹芳》,其字迹与玉鬟儿香囊残笺上的字迹全然相同。”

那纸笺便是玉鬟儿香囊内的残片,上面是那似诗非诗的句子:

唤出眼,何用苦深藏;缩却鼻,何畏不闻香

“你是说,这张残笺其实相王亲笔所书,却被玉鬟儿珍藏于身?”黛绮更有些糊涂,“她为何要这么做?”

“答案只能是一个,她与相王所中的巫阵有重大干系。”袁昇的眸子灼灼闪动,“我们甚至已查清,这幅残卷应该是相王在某幅画卷上的戏题残句,却被邓子云盗去,这也是登云观海被俊逸林辞退的真正缘由之一。”

“巫阵施法,最好有被咒人的生辰八字和毛发衣物,而有的门派则需被咒人的亲笔书信!所谓先贤造字而鬼神惊,字中深含六合妙意。而这片残笺更与众不同之处,是其中竟含有‘眼’、‘鼻’等五官要害之字,实为巫蛊施法的绝好利器。也亏得这片残笺还没有送入巫阵,不然相王只怕会目不视物,神智昏乱。”

黛绮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适才说,你曾在堂上宣布,要将所有的东西都还给玉鬟儿,连一页纸都不会留下?”

“我确是还给她了,只不过给她的那幅残笺是我临摹的。”袁昇的笑容难得地有些狡诈,“精研画道多年,这点小伎俩还是手到擒来的。”

黛绮长吁了口气:“难得你的头脑灵光,竟将碧云楼奇案与相王头疾这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想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