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傀儡戏 章节五 欲擒故纵

内苑奏对,当着天子之面,许下了七日之约,虽然在袁怀玉看来是“作死”之举,但到底让辟邪司获得了侦缉此案的大权,袁昇终于可以全力以赴了。

转过天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再审玉鬟儿。

让袁昇意想不到的是,神捕莫神机竟赶来听审了,而且是代表御史台一方前来的。他郑重其事地带着御史台张烈大人的帖子,自称御史台职责所在,不敢轻忽,必得亲临听审。

“在下追凶断案多年,于此道略有心得,或许能助一臂之力。”莫神机淡淡地笑着。他知道自己“神捕”两字名头的力量。他甚至想到,袁昇这后辈小子一定会改容相敬,躬身延请自己入堂。

但袁昇只是回敬了他一个更加淡然的微笑:“实在想听就来听吧。可只许听,不许说话。”

莫神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但袁昇却再不搭理他,转身便开始布置问案的事宜。

玉鬟儿是醉花楼的当红头牌,所以在她被羁押的这段日子里,醉花楼的掌柜没少花钱打点。能在平康坊经营极品歌楼的人,自然交游广阔,于是便常有权贵替玉鬟儿说话。故而玉鬟儿被羁押期间,也只是遭了软禁,从未受什么委屈。

也就这两天的工夫,替玉鬟儿说情权贵的来头越来越大,这也让金吾卫承受了极大压力。

今日玉鬟儿再次上堂,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讯息,金吾卫的衙门外竟聚集了大批闲人。不少闲汉显是被人买通了,一直在外叫嚣着“弱女何罪”“佳人无辜”等口号。这些口号喊得整齐划一,颇具煽动力,于是更多的闲人被感染了,也跟着一起叫喊。

听得这些乱哄哄的叫喊声,莫神机又来了精神,先前几乎要气炸肚皮的怒火登时消减了许多,冷笑着跟在袁昇身后上了堂。

在堂上再次见到玉鬟儿,袁昇也有些感慨。这女子显然极聪明,看到自己这旧识后并没有像见到救星似的哭叫求恳,而是依旧装作互不相识。

那双美丽眸子中透出的目光,仿佛冬日温泉里那抹静谧的幽蓝,始终清清柔柔。

清是一种清冷,有些高傲甚至置身事外的清冷。柔则是一种深切的忧郁,这便更让她生出一种仿佛不似凡间人的朦胧之美。

“先前袁老将军已经审过民女了。这一切都跟民女无关。他们喝酒时出了变故,变成了那样子,死得离奇骇人,我就险些没被吓死。民女甚至认为,他们喝的酒或许有毒。”说这话时,她的眸中终于闪现出一丝女孩子该有的惊惧神色。

袁昇盯着那双颠倒众生的美眸,缓缓道:“金吾卫早已将他们喝剩下的残酒拿去验看了多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的证词我也看过,但许多地方语焉不详。比如,跟你在一起饮酒的人中,那位临淄郡王李隆基,他都做了什么,你极少提到!”

玉鬟儿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喃喃道:“当时事发仓促,太惊人,太混乱,民女记不真切了。”

袁昇微微蹙眉。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很柔弱地说,自己被吓到了,实在记不起来了,立时让他这个彬彬君子生出一种很无奈的感觉。

莫神机这时再也按捺不住,冷哼道:“大胆刁民,如此人命关天的大事,又怎能事后相忘,分明是信口狡辩。袁将军,本官建议你对此狡诈女子,须得严厉些,最好大刑伺候!”

他做神捕多年,威震京师,一出口,便带着说不出的威严冷厉,霎时惊得满堂衙役都变了颜色。玉鬟儿的脸色更见苍白。

袁昇转过了头来,向着莫神机很温和地一笑,慢悠悠道:“莫神捕,这里是金吾卫辟邪司,不是你御史台,你若再无故咆哮,我会遣人将你轰将出去。”

莫神机给这句话噎得要吐血了,几乎便想拍案而起,拂袖而去。但他这人性子着实坚忍,虽然气得脸色殷红如血,却强撑着没有言语。

袁昇不再看他,依旧徐徐问玉鬟儿,道:“那么,那晚的酒宴,到底是谁做东,到底因何而起?”

“是三郎的主意吧。”玉鬟儿雪一般的脸上凝满了娇弱无辜之感,“他这人性子最是豪爽,因为相王府‘俊逸林’辞退了‘登云观海’,而三郎与这两人熟络,便特意约他们出来饮酒聊天,也顺致歉意。”

“那为何要请姑娘你作陪?”袁昇的问话慢条斯理,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犀利。

她愣了愣,终于凄然一笑:“你们不会不知道吧,登云观海,这两人对我都极为迷恋。他们常来醉花楼听我的琴,也总给我写诗。听我弹琴需要很多的缠头,我曾委婉地劝过他们,可他们不听,甚至这两人间还常常相互较劲……”

袁昇不由得微微蹙眉。没想到,玉鬟儿居然很爽朗,对这些事竟是直言不讳。

“那么,临淄郡王,知道这些吗?”

“知道的。”玉鬟儿那张绝艳的脸上浮现出一片痛楚之色,“但是,他居然不在意。我很痛苦他的不在意。他不在意,说明我在他心里其实没什么位置。如果失去三郎,我真的很想去死。”

她的声音很细,仿佛从唇间滑落的丝,更增一种人见人怜的哀艳。袁昇的心也不由得微微一痛,甚至想到了那日初见时,女郎玩笑般的话“求将军传我个道术,好让三郎只喜欢我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多回忆回忆当时的情形,我们会帮你找到三郎!”

莫神机忽然发现,袁昇的问话看似温和平常,但不经意间却总能将对面的女郎诱入他的套路中。

果然,玉鬟儿幽幽叹了口气:“那只是很正常的酒宴……先前袁老爷子早细细问过了。但在席间登云观海两个起了争执,似乎邓子云认为关临海只一首成名之作《长安怀古》未免太过寒酸,关临海则反唇相讥,嗤笑邓子云的九首《出塞曲》大有滥竽充数之嫌,其中拿得出手的,不过半曲罢了。

“他们两个在我身前经常这样吵架的!”女郎的嘴角弯出一段好看的弧度,“我原也没有在意,但没想到,关临海忽然站起身,狠狠拍了邓子云一巴掌……”

接下来的话,都如袁怀玉所叙述的那样,挨了一掌的邓子云开始疯狂地变异,于是惨剧接踵而至。

“看到邓子云的样子,我就快吓背过气去了。然后,关临海居然向我冲来,还口中吐丝,我整个人都被那些密密麻麻的丝缠住了,叫喊不得,恶心死人了,再然后,我被吊了起来。对不住,这已经是后来你们告诉我的。因为我在慢慢腾空时,就彻底昏了过去,剩下的怪事,很多我都不知道了。”

“那么,当时李隆基在哪里?”

“三郎,我清楚地记得,邓子云大闹的时候,他还去劝阻。可是后来,我刚被吊起来时,他还在怒斥,甚至要拔剑,但只喊得一声,许多丝就向他缠了过去,他的嘴也被堵住了。这一点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对他非常在意的,这一点绝对不会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