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第2/2页)

“接着说吧。”

她用冻得通红的手指从册子上撕下一页。

“传闻是关于离奇死亡一案的……你不知道吗?两天前方式在杜王町的奇异事件。”

看到琢马沉默不语,千帆微微偏过头去,发丝从肩膀处滑落下来。他当然知道那个女人尸体在家中被发现的一案。千帆盯着小册子,秀眉微蹙,流露出令人难解的神色。

“传闻说,那个人的身体……”

“留下了被汽车撞过的伤痕是吧?”

受害人是织笠花惠。年龄三十九岁。有人发现她在自家起居室因失血过多而死。家里的窗户和门都锁得紧紧的,没有留下任何有人出入的痕迹。验尸结果表明她死于交通事故。

“听说家具和衣服上都没留下任何伤痕,但她却被车撞了受了重伤。怎么样?以这个为素材写小说的话,应该是长篇恐怖小说类吧?”

“我倒不觉得光凭这个构思写出一本小说就能够吸引读者。不过,你为什么想调查这个案件呢?”

之前读过她的小说里从没有出现过死人。她的作品应该是更具田园风格、更充满幻想的。将这一案件作为小说题材的构思实在有点出乎意料。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啦,只不过我被这种怪异的传闻吸引了而已。因为背后应该会有什么故事才对……发现尸体的人好像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呢,一年级的一个叫广濑康一的人。听说是他报的警。”

千帆滔滔不绝地讲完离奇死亡事件的相关传闻后,问琢马有没有读过提到过类似事件或奇异现象的书。之前她也经常将琢马庞大的记忆储量当作一本百科事典来使用。他将各种事典的数万页内容都装进了自己头脑里,所以一般的事情基本上都能回答得上,但关于这件事,他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时千帆才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于是准备回家。

两人离开【荆棘馆】,走在通往大门的砖瓦路上。此时已经是万家灯火通明之时了,灯光照射着整座大楼。穿过爬满荆棘的铁门,千帆去商业街的面包店里买了个甜甜圈。甜甜圈像是刚炸出来的,她咬了小小的一口后,就冒起了腾腾热气。千帆在岔路口停下脚步,将围巾拉到嘴角处,然后轻轻挥了挥手,迈步走向新兴的住宅小区。

琢马则踏上了另一边的路。那条路延伸向杜王町东北部只看得到一座无人别墅的偏僻地区。琢马就住在位于那片地区一隅的单幢民居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琢马能租下单幢民居是有一定原因的。以前住在那儿的一家人都在房里自杀了,被人发现时一家人的尸体早已腐烂,他们躺着的床上现在还留有人形印痕。没人会愿意在这样的房里居住的,因此,琢马几乎免费租下了这栋民居。

初中毕业后,琢马和福利院的职员商量后获得了独居许可。他和之前一直生活在一起的人产生了心灵上的隔阂,这都是因为琢马的记忆力。不仅仅是琢马自己想着独自安静的生活会比集体生活要好得多,就连大人们也都这么认为。事情原委就不需要再次重申了,它们都记在了皮革封面的书里。

自从小学时拿到那本皮革封面的书后,琢马的人生就完全为之改变了。书上将自己过去人生中发生过的事情以小说的形式完全记录了下来。写有文字的只有前半部分,后半还是一片空白。这本书描述的是自己的过去与未来。文章内容每秒都在增加,自己每次看到听到或者是想到什么的时候,空白的部分都会被埋满。书的厚度和三百八十页的单行本差不多,大概在三厘米左右,但实际的页数并非三百多页。准确的页数连琢马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无论怎么翻阅都无法翻到封底,书一直都在自动产生新的纸张。

十岁的时候他知道了母亲的相貌。并不是直接看到了她本人,而是被母亲抱在怀里的记忆都记载到了皮革封面的书里。拂过自己鼻尖的黑发和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指尖,温柔的话语和传来的体温,还有皮肤柔软的触感都化成了文字。当时的琢马还是婴儿,视野还不是太清晰,但当母亲的脸庞靠近时,眼前就好像有了焦点一般,能够看清她的眉眼。读到这些记录时,当时的视野便在脑海里展开了。

皮革封面的书上还记载了更早以前自己还是胎儿时的记忆。关于那时候的描写多是通过听觉和触觉表现的。当时自己被一团温暖柔软的东西裹住,羊水偶尔轻轻颤动,便会惊动自己,大概是母亲正在对着胎内的自己说话吧。

更早之前的记忆就没有具体清楚的描写了。正如书开头的记载一样,黑暗一直蔓延无边,唯一的感觉是自己仿佛要融化在温暖的液体中的皮肤触感。这种感觉现在被改写成了文字,记载在皮革封面的书中。

琢马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这本神秘的书的存在,以及自己已经知道母亲的相貌这些事。他活到现在一直保守着这一秘密。之后,琢马尽量避开周围的人,很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的生活。

他也曾想过自己最初的记忆,也就是书开头所描写的黑暗。那时自己的肉体还是母亲的一部分,只有留了一段时间的一小块指甲那么大。对母亲来说,自己是不是只是胎内长出的小小肉芽而已呢?小小的隆起越鼓越大,最后像是因为重力的束缚而掉落下来一样,自己和母亲的肉体被割裂了。就像苹果一样啊,琢马心想。

回家吃完晚饭,洗了个澡后睡下。深夜,琢马从噩梦中惊醒了。他已经做过好几次那个梦了,自己双手的手指被头发缠住怎么也解不开。此时的窗外一片黑暗,世界陷入到了深深的沉寂中。

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后,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叫出声了。每年琢马都会有好几次做噩梦时叫出声的经历。这也是他决定独居的原因之一。

他往手上涂满香皂,单无论怎么冲洗,都摆脱不了梦中头发缠绕住自己双手的感触。琢马抬起头,看着自己映在镜中的脸庞,想起了自己曾说过的几句话。

“我肩膀上有一块胎记。你走近点看看。你应该认识长了这块胎记的婴儿。”

那天,隔着玻璃窗,他和她重逢了。他脱下校服上衣,露出肩膀,给她看了马型的胎记。父亲过去的恋人尚未衰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透过玻璃,他看到她房里摆放着名贵的木制家具,一只白猫正在打哈欠。之前已经调查过,织笠花惠从不与附近居民交流联系,所以他便将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她留在了原地。她的死讯不久后应该会传到父亲耳中。本来他还想再等等看,但转念一想,现在差不多到了该去拜访父亲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