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可我问您,假定我们的先辈是这样回绝的,我们先辈的先辈是这样回绝的,那么,那些被拒之门外的人回到已成为屠宰场的祖国时,有多少人会说:‘我去了自由之地,但他们关上大门把我送回来受死。’有多少人,罗斯先生?一百万?接近一千万。我请求您,不是从法律的角度,不是从一位聪明的律师获得一次成功的意义上,而是从莎士比亚称之为仁慈的本质这个角度,我请求您宣布,在我们这个泱泱大国,我们可以为已经失去了除生命之外的一切、仅仅寻求一次求生机会的一对夫妻,提供容身之地。”

诺尔曼・罗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好几分钟时间。然后他把铅笔当作木槌在办公桌上敲了一下,并宣布:“暂缓驱逐。下一个案例。”

来自“关注难民”的那位女士,激动地用法语把结果告诉了孟鸿夫妇。其后的手续会由她和她的组织去办理。会有一些行政程序,但不需要辩护了。孟鸿夫妇现在可在政府的保护下留在美国,最后还能获准工作、避难,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可以入籍。

德克斯特朝她微笑着说她可以走了,然后他转向孟鸿先生说:“我们去那边的自助餐厅,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说的是孟鸿先生的本国语言——越南语。

在那家地下餐厅角落里的一张餐桌边,德克斯特检查了柬埔寨人的护照和身份证。

“这些证件已经由西方几位最优秀的专家检验过了,是真实的。你是怎么弄到它们的?”

这位难民看着他娇小的妻子。

“是她制作的。她是义族人。”

越南有一个叫义的宗族,几个世纪以来,顺化地区的学者大都是出自这个宗族。他们有一项历代相传的书法专长,曾为皇帝撰写宫廷文书。

到了现代,尤其是一九四五年开始抗法战争后,他们绝对耐心、细致和令人惊异的制图术,让世界上最高明的伪造证件者相形见绌。

这位戴着瓶底眼镜的小个子妇女因长期的战争而损失了视力,她曾俯伏在一个地下工作室里制作通行证和身份证。这些证件是如此完美,越共特工可以拿着它们随意地进出南越的每一座城市,从来没被抓住过。

加尔文・德克斯特把护照和身份证递了回去。

“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来这里?”

妻子开始轻声哭泣,她的丈夫握住了她的手。

“我的名字叫阮文镇,”他说,“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是逃出来的。至少这部分是真实的。我在越南的一个集中营里被关了三年。”

“那为什么要假装是柬埔寨人?美国已经接受了在那场战争中曾与我们一起战斗的许多南越人。”

“因为我曾经是越共的一名少校。”

德克斯特缓慢地点点头。

“这也许会是一个问题,”他承认道,“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

“我生于一九三〇年,在最南方靠近柬埔寨边境的地方。所以我懂一点高棉语。我的家庭并不信仰共产主义,我父亲是一个忠诚的民族主义者。他希望看到我们的国家摆脱法国的殖民统治。他用这种思想教育和抚养我长大。”

“这方面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那为什么转向共产党了?”

“那是我的问题。也是为什么我进了集中营的原因。其实我不是共产党。我假装是。”

“说下去。”

“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我是在法国人的教育体系中成长的,尽管我渴望在长大后要为独立而奋斗。一九四二年,日本人来了,把法国人赶了出去,虽然维希政府的法国实际上也是与法西斯站在一边的。于是我们转而抗击日本人。

“领导抵抗运动的是以胡志明为首的共产党人。他们比那些民族主义者更高效、更老练、更残酷无情。这时许多人改变了立场,但我父亲没有。一九四五年日本人败走后,胡志明成了民族英雄。当时我十五岁,已经参加了抵抗运动。后来,法国人回来了。

“然后就是九年的战争。胡志明和共产党的‘明越’抵抗运动吸纳了所有的其他抵抗力量。任何反对的人都被清除掉了。我也参加了那场战争。一九五四年,法国人在奠边府被打败时,我也是搬运大炮上山的人海中的一员。然后是《日内瓦协定》,一个新的灾难。我的祖国被划分为北方和南方两个部分。”

“你重新参战了?”

“没有立即参战。有一段短时间的和平。我们期待着协定所规定的全民公决。但全民公决取消了,因为南方的吴庭艳政权知道他们会失败。于是我们重新拿起了枪杆。当时的选项,只有南方令人厌恶的吴庭艳及其腐败的政权,以及北方的胡志明和甲将军。我曾经在甲将军手下战斗过,像崇拜英雄般地崇拜他。所以我选择了共产党。”

“那时候你还是单身吗?”

“不,我已经娶了我的第一任妻子。我们有过三个孩子。”

“他们还在吗?”

“不,全都死了。”

“病死的?”

“B-52炸死的。”

“说下去。”

“第一批美国人来了。是肯尼迪派来的,说是来当顾问。但对我们来说,吴庭艳政权只不过是另一个傀儡政府,跟以前日本人、法国人扶植的政权一样。所以,我的半个祖国又一次被外国人占领了。我回到丛林里参加战斗。”

“那是什么时候?”

“一九六三年。”

“又是十年?”

“又是十年。当这场战争结束时,我已经四十二岁了。我已经像动物般地生活了半辈子,遭受着饥饿、疾病、恐惧和经常性的死亡威胁。”

“但一九七二年以后,你们应该已经获胜了。”德克斯特说。那越南人摇摇头。

“你们不明白一九六八年胡志明死后发生了什么事。党和政府落到了不同的人手中。我们许多人仍在为一个我们理想中的国家而战斗,一个能有一些宽容的国家。从胡志明那里接过班的人可没有这种意愿。一个又一个爱国者被逮捕处决了。当权的人是黎笋和黎德寿。他们根本没有胡志明那种把人们团结起来的内在力量。他们用杀人的方式来巩固他们的统治地位。秘密警察的权力迅速膨胀。你还记得‘春节攻势’吗?”

“记得太清楚了。”

“你们美国人还以为这是我们的一次胜利。其实不然。它是河内精心设计出来的,是黎笋指使的,又归咎于甲将军。这次行动是直接针对越共的。这摧毁了我们,这就是它的用意。我们有四万名优秀干部死于这次自杀一般的行动。其中包括南方所有推举上来的领导人。除掉他们之后,河内取得了最高统治权。新年过后,北越军队控制了全国,赢得了胜利。我是南方民族主义者的最后一批幸存者之一。我希望的是一个自由统一的国家;不错,但我还希望有文化自由,私有经济成分,农民拥有土地。结果这是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