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作证词(第2/9页)

地方法官命令的时间是九点钟,现在已经是九点零两分了。汉利对房管局局长点了点头。

“开始。”他说。

市政厅官员走到房门前,大声地敲起门来。没人答应。

“拉金先生,你在里面吗?”他喊道。没人答应。那官员回头看汉利,汉利点点头。官员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市政厅的驱逐令。他的声音洪亮,里面完全能够听到,却仍然没有回答。他回到路上的人群中。

“不如我们给他五分钟时间?”他问道。

“好的。”汉利说。现场警戒线的外面,格洛斯特钻石区的前居民们在这里越聚越多,人群中开始传出小声的议论。终于,后排的一个家伙壮起了胆子。

“别折腾他了,”那声音说,“可怜的老头。”

汉利信步走到警戒线那边,不慌不忙地挨个巡视着一排排面孔,凝视着每一双眼睛。大部分人都避开了视线,没人敢吱声。

“你们这是在同情他吗?”汉利温柔地问道,“去年冬天把他的窗户全都砸碎,让他在里面挨冻,这是同情他吗?向他扔石头和泥块,这是同情他吗?”一阵漫长的沉默,“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汉利说完就回到门前的人群里。两名法警正盯着他,汉利朝他们点了点头。

“你们可以动手了。”他说。

两人都拿着撬棍。其中一人绕到房子侧面的网状栅栏与砖砌墙角之间。他熟练地轻轻一撬,就撬开三块栅栏木板,进入后院。他走到后门,用撬棍连连敲门。他的同事在前面听到响声后,也敲响了前门。前后门都无人应答。待在前门的那个人把撬棍尖头插到门和门框之间,一下子就把门撬开了。门开启了一条三英寸的缝后就不动了——里边有家具挡着。法警无奈地摇摇头,转向门的另一边,撬掉两个合页,把门拆下来放在前花园里。接着,他把堆在门厅里的椅子、桌子一件件搬出来,直至房间被清空。最后,他走进去喊道:“拉金先生?”后边传来有东西破碎的声音,他的朋友从厨房那头进来了。

两人在一楼搜寻着,街上的人们鸦雀无声。接着,他们发现,楼上卧室的窗前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

“他在楼上!”人群里三四个声音喊道,就像是比骑手先发现狐狸的侍从。其实他们只是希望帮上点忙。一个法警从前面的门框探出头来。汉利朝楼上的卧室窗户点头示意,于是那两人踏上了狭窄的楼梯。窗边的脸不见了。没有发生扭打,很快,他们就下来了,前面的人怀里抱着那个虚弱的老头。他走进毛毛细雨中,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救援人员拿着一条干毛毯急忙走了过来。法警支撑着老头站稳,把毯子裹在他身上。老头看上去已经饿得没了力气,并且有些晕眩,但主要是被吓破了胆。汉利作出了决定。他转向自己的汽车,招呼司机把车开过来。市政厅之后可以把老头送到老人院去,但现在得先让他好好吃顿早饭,喝杯热茶。

“扶他到后座去。”他对法警说。等老人被安置到温暖的汽车后座上后,汉利也上了车,坐在他的旁边。

“走吧,”汉利对司机说,“从这儿出去半英里,第二个路口左转,那儿有家公路咖啡店。我们去那里。”

当汽车倒出去,穿过警戒线、经过围观的人群时,汉利看了一眼这位不同寻常的客人。老人穿着一条破旧的宽松裤和一件薄夹克,里面的衬衣没扣上。据说,他这几年里一直邋里邋遢、愁眉苦脸的。老人默默地盯着前排座位的靠背,对汉利的凝视毫无反应。

“这天迟早要来的,”汉利温和地说,“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汉利个子高大、身体强壮。如果高兴,他能把码头上的小流氓们揍得尿裤子。虽然满脸横肉,鼻子还被打折过两次,但大个头比尔・汉利是个善良的人。老头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但没有说话。

“搬家,我的意思是,”汉利说,“他们会找个好地方安顿你,冬天暖和,吃得也好。你会明白的。”

汽车在小饭馆前停了下来。汉利下车后,转向司机。

“带他进去吧。”他说。

温暖的餐馆里热气腾腾,汉利朝角落的一张空桌子点了点头。警车司机扶着老头走到角落,帮他靠墙坐下。老头一语不发,既没说谢谢,也没表示异议。汉利看着柜台后墙上的菜单。饭店老板用湿抹布擦了擦手,露出探询的眼光。

“两个鸡蛋、培根、西红柿、香肠和薯条,”汉利说,“给角落里的那个老家伙先来一大杯茶。”他把两镑纸币放在柜台上,“我等会儿回来拿找头。”

司机从角落的餐桌回到柜台前。

“待在这里看着他,”汉利说,“我自己来开车。”

司机心想,今天真是好运气,先待在暖和的汽车里,现在又在温暖的咖啡馆里,正是喝杯茶、抽支烟的好机会。

“我要跟他坐一起吗?”他问道,“他身上有股味儿。”

“看着他。”汉利重复道。他自己则开车回到了梅奥路的工地上。

施工队早就准备好了,他们不想浪费时间。承包商的工人从房子里进进出出,把原主人那些脏兮兮的家什物件都搬出来堆在路边,任凭雨淋。现在雨下大了,房管局局长撑起雨伞,在一边看着。停车场里,两辆橡胶轮子的挖土机正在待命,准备从屋后开始,把后院和茅厕逐一碾平。挖土机的后边是一排翻斗卡车,一共十辆,准备运走房子的砖瓦碎片。屋里的水、电和煤气供应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切断了,所以,房子里又潮又脏。那里从来没有装过下水道,所以,配有地下化粪池的露天茅厕也很快会被填埋起来,浇上永久性混凝土。看到汉利又从汽车上下来,房管局局长向他走去,并朝一辆敞着后门的市政局货车示意了一下。

“我已经把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了,”他主动介绍,“旧照片、硬币、几枚奖章、一些衣物,还有装在一个雪茄盒里的一些私人证件,大部分都已经发霉了。至于那些家具……”他指着雨中的一堆老古董,“都在那儿,卫生局官员建议一把火全烧了。那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好的。”汉利说。那官员说得对,但那是他自己的事。汉利似乎还是想在道义上帮老人一把。

“他能拿到一点赔偿费吗?”汉利问道。

“噢,当然。”局长急切地说,极力解释他的部门并不是没人性的禽兽,“房子是他的私有财产,家具、设施、固定设备以及一切个人物品所受的损失,我们都作了一个合理的估价。还有搬家安置的补贴……虽然坦率地说,相比于他长时间拒绝搬迁给我们造成的损失,他的这点损失算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