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的人(第4/8页)

“他有多少钱?”老阿米蒂奇终于问道。

“我真的说不上来。”庞德说。

“得了吧,你肯定知道,”儿子说,“大概数字总是知道的。你处理过他所有的事务。”

庞德想起了起草他手中这份遗嘱的那位不知名的律师。“差不多所有。”他说。

“哦……?”

庞德勉强忍受着。不管阿米蒂奇一家人多无聊,他们毕竟是他已故朋友的遗嘱仅有的受益人。“我认为,按照当前的市场价格,假定把所有的房地产都标价出售的话,应该在二百五十万到三百万英镑之间。”

“天哪。”老阿米蒂奇说,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景象,“那么,遗产税要多少呢?”

“恐怕是一笔很大的数额。”

“多少?”

“这么多的房地产,恐怕要按最高税率计算,即百分之七十五。总的说来,我想差不多在百分之六十五左右。”

“还能净剩一百万?”儿子问道。

“这只是一个粗略的估算,你们要明白。”庞德无助地说。他回想起他的朋友汉森曾经的形象:有文化、幽默、生性仔细。怎么回事,蒂莫西,看在上帝的份上,这是怎么回事?“这里还有第七段。”他指出。

“怎么说的?”阿米蒂奇夫人说,她憧憬着未来自己会在社交生活中突然走红,这才回过神来。

庞德又开始读起来:“我的一生中,一直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害怕有一天会被埋在地下,遭受虫咬菌噬。为此,我不得不制作一口衬铅的棺材,现存放在阿什福德郡的贝内特和盖恩斯殡仪馆内。我希望这口棺木成为我的最后安息处。此外,我不希望有一天我被人或机器挖掘出来。鉴于此,我要求把我葬在海里,具体方位是在德文郡海岸正南方二十英里处,那是我作为一名海军军官曾经服役过的海域。最后,终生都给予了我深情的妹妹和妹夫,我指定由他们亲自把我的棺材推入大海。对于我的遗嘱执行人,我的指示是,如果这些愿望没能实现,或者我的受益人对这种安排制造任何障碍,那么上述一切都将自动失效,我的所有财产都转而捐赠给英国政府。”

马丁・庞德抬起眼皮。私下里,对于已故朋友的这种担心和想法,他也颇感惊讶,但他没有表露出来。

“好了,阿米蒂奇夫人,我必须正式询问你,对于你亡兄遗嘱的第七段,你有什么异议吗?”

“愚蠢,”她回答说,“还要海葬。我还不知道这是否允许呢。”

“这非常罕见,但并不违法,”庞德回答,“我以前只听说过一个案例。”

“那一定很费钱的,”她儿子说,“比在墓地埋葬要贵得多。干嘛不火化呢?”

“葬礼的开销并不影响遗产的继承,”庞德愠怒地说,“丧葬费开支在这里。”他拍着胳膊旁边的五千英镑,“那么,你们反对吗?”

“这个,我不知道……”

“我必须向你们指出,如果你们反对,遗产的继承就会无效。”

“这是什么意思?”

“全部归国家所有。”她丈夫没好气地说。

“对极了。”庞德说。

“没有反对意见,”阿米蒂奇夫人说,“可我还是觉得很荒唐。”

“那么,作为最近的亲属,你是否授权让我来作这种安排?”庞德问道。

阿米蒂奇夫人突然点了点头。

“越快越好,”她丈夫说,“然后,我们就可以进行遗嘱认证和遗产继承了。”

马丁・庞德很快站了起来。他已经受够了。

“这是遗嘱的最后一段。每一页都有两次签字和见证。因此,我认为没什么可讨论的了。我将着手去进行必要的安排,并通知你们举行葬礼的时间和地点。再见。”

十月中旬的英吉利海峡中部可不是个好玩的去处,除非你真热衷于去那里旅游。渔船还没离开港口的防波堤,阿米蒂奇夫妇就已经明白无误地表现出,他们绝不是什么热情的游客。

庞德先生叹了一口气。他站在后甲板上,不愿进入舱内与他们待在一起。他花了一星期的时间才把事情安排好,随后还在德文郡布里克萨姆码头上租了一条船。这是一艘近海拖网渔船,三个渔民要了个他们觉得满意的价格,并确认这事儿不违法,才接受了这次不同寻常的出海差事。毕竟,他们这些日子在海峡捕鱼收获不大。

当天早上,在肯特郡殡仪馆的后院,殡葬人们用了一个滑轮组才把重达半吨的棺材吊上一辆一吨的小卡车,一行人长途行车奔赴西南方向的海岸,律师的黑色轿车则跟在后面。一路上,阿米蒂奇一家人怨声载道。到了布里克萨姆,小货车停在了码头上,棺木则用拖网渔船的吊杆吊到了船上。现在,棺材就搁在宽敞的后甲板上的两根横梁木上,上过蜡的橡木板和抛光的铜扣件在秋日的天空下闪闪发亮。

塔奎因・阿米蒂奇坐在轿车里一直跟到布里克萨姆,但他看了一眼大海后,就选择待在镇里一家暖和的招待所里。不管怎么说,他并不是非得参加葬礼不可。庞德在海军部牧师处费尽周折找来一位退休的皇家海军牧师,只有他乐意接受一笔丰厚的报酬来主持这个仪式。现在,牧师也坐在这个小小的舱室里,他在白色法衣外面穿了一件厚大衣。

拖网渔船的船长下到甲板上,来到庞德那里。他拿出一张海图,在微风吹拂下,用食指指点着从出发地往南二十英里的那片海域。他扬起眉毛征询意见,庞德点了点头。

“深水区域。”船长说,他朝棺材点了点头,“你和他很熟?”

“相当熟悉。”庞德说。

船长咕哝了一声。他和胞弟以及一个表弟在运营这艘拖网渔船,与大多数渔民一样,他们都有些沾亲带故。他们三人都是顽强的德文郡人,双手和脸膛都晒得黑黝黝的,当德雷克[5]还在学习主桅与后桅的区别时,他们的祖先就已经在这片险恶的水域里打鱼了。

“一个钟头可以到那里。”他说完,脚步沉重地走开了。

到达指定地点后,船长将引擎调至空挡,并把船头转到迎着海浪的角度,停在了海面上。他的表弟拿来一块由三块木板拼接起来的长木板,木板下面衬着木条,用螺栓固定着,有三英尺宽。他把长木板搭在右舷的栏杆上,光面朝上,让这块长木板的中间支在船栏杆上,像跷跷板一样,一半搁在甲板上,另一半伸向舷外波浪起伏的大海。船长的弟弟去操纵吊杆,表弟把吊钩挂到棺材的四只铜把手上。

马达转起来,吊杆的钢丝绳收紧了,沉重的棺材被吊离了甲板。吊机手把它吊到三英尺高处后停住,表弟把这口橡木灵柩拉到木板上方,并使之头部朝向大海,然后点了点头。吊机手把钢丝绳松下来,好让棺材直接落在栏杆的木板上。他进一步松下钢绳,棺材叽叽嘎嘎响着就位了,一半在船内、一半在舷外。表弟扶住棺木,吊机手走下来摘掉卸扣,帮着把内侧的木板抬平。现在,他们抬在手里的重量已经不那么大了,因为棺材稳定平衡了。其中一人扭头向庞德征询指示,庞德从舱内叫来了牧师和阿米蒂奇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