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7页)

在那些并非以抢劫为目的的案子中,尸体的衣服口袋里通常还留有身份证件,这类案件就不会转到沃尔斯基这里来了。

流浪汉的卷宗也不会送到他这里来。流浪汉都把身份证扔掉了,因为身份证会透露他们来自何处,他们不想让民警把他们收容后遣送回老家,但由于严寒或酗酒,他们还是在大街上死去。沃尔斯基只处理某些受害人身份不明的凶杀案件。他认为,这份工作虽然很独特,但无关紧要。

8月4日放在他面前的这份案卷有点不同寻常。杀人的动机几乎不可能是抢劫。他从西区警察分局的现场报告中得知,尸体是由一个采蘑菇的人发现的,躺在恰好是莫斯科界内的明斯克公路旁边的树林里,离公路有一百码距离,不会是交通肇事逃逸案件。

随身物品相当寒碜。死者的穿着(由下而上):鞋子,廉价的塑料制品,鞋跟处已开裂;袜子,商店购买的便宜货,沾满了污垢;短裤,也一样;长裤,单薄,黑色,油腻;皮带,塑料的,用旧了。就这么多。没有衬衣、领带或西装。只在附近发现了一件大衣,像是以前的旧军大衣,五十年前的,相当旧了。

案卷的末尾有一段简短的描述。口袋里没有东西,一无所有。没有手表,没有戒指,也没有其他个人用品。

沃尔斯基去看现场拍摄的照片。有人已经仁慈地合上了死者的眼皮,一张脸瘦瘦的,留有胡茬,年纪也许有六十五六岁,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十岁。形容枯槁——可以这么描述,这也是他死去前的模样。

可怜的老家伙,沃尔斯基心想,我敢肯定,没有人会认为你有钱而来杀你。他转向尸检报告。看过几段文字后,他掐灭香烟,发出了咒骂。

“这些家伙,为什么不能用简单的语言来书写呢?”他不止一次地对着墙壁发问。全都是裂伤和挫伤,意思应该是伤口和青肿吧,他心里想。

看完这份术语连篇的报告后,他有几处迷惑不解。他查看了第二医学院停尸室的正式印鉴,拨了对方的电话号码。他很幸运。库兹明教授在办公室里。

“是库兹明教授吗?”他问道。

“是啊。您哪位?”

“沃尔斯基警官,刑侦处的。我在看你的报告呢。”

“哦,好的。”

“我能坦率地说几句吗,教授?”

“说吧。”

“就是……有些词语难以理解。你写道,两条上臂都有严重青肿。你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作为法医,我只能说这是严重挫伤。但私下里我可以告诉你,这伤痕是由人的手指头留下的。”

“有人抓伤了他?”

“这意味着他是被人架起来的,警官。在他遭殴打的时候,有两个壮汉抓着他。”

“那么,这一切全都是人力所为,没有动用什么器械?”

“假如他的头部和腿部伤势相同,我会说,他是从直升机里掉到水泥地上的,而且飞行高度不低。不过,不是这样,遭地面和卡车撞击会伤及头部和腿部。不,他身体的前后两面,从颈部到臀部之间,遭受过坚硬钝器的多次反复打击。”

“死亡的原因……是窒息?”

“这正是我所说的,警官。”

“请原谅,他被打成了肉泥,却死于窒息?”

库兹明叹了一口气。

“他的所有肋骨都被打断了,只剩下一根完好的,有些肋骨断了几处。有两根断裂后刺进了肺叶,致使肺部的血液进入气管,造成了窒息。”

“你的意思是,他是被喉咙里的血液呛死的?”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对不起,我是这里新来的。”

“我肚子饿了,”教授说,“现在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再见,警官。”

沃尔斯基又看了一遍报告。那么,这个老头是被打死的。这里都说是“黑社会犯罪”,可是黑帮人物通常要比他年轻。他肯定是得罪了黑手党的人。即使不是死于窒息,他也会活活痛死。

那么,这些杀手想要什么呢?消息?用不着这样,他就会把他们想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吧?是惩罚,杀鸡儆猴,还是虐待狂?也许这三者都有。但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和流浪汉差不多的老头,究竟拥有什么东西,让黑帮头目这么急于得到?或者,他是不是对黑帮头目做了什么,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沃尔斯基在“身份辨认标记”下面发现了一个情况。教授是这样写的:“身上没有任何物品,但嘴里的两颗门牙和一颗犬牙全都是不锈钢的,显然是部队牙医敷衍了事的结果。”意思是,这个人前部的牙齿里有三颗钢牙。

法医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沃尔斯基。现在是午饭时间了,他已经与刑侦处的一位朋友约好一起吃饭。他站起来锁上这个简陋的办公室后就离开了。

美国,兰利

1986年7月

索洛明上校的来信产生了一个大问题。他已经通过莫斯科的死信箱投递了三次情报,现在想与管理员杰森·蒙克重见一面。由于他没有机会离开苏联,所以见面只能安排在苏联的领土上。

收到这样的建议后,任何情报机构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怀疑,他们的间谍已经被捕,是在逼迫下写了这封信的。

但蒙克坚信,索洛明既不是傻瓜也不是懦夫。如果是被迫写这封信的,他会想方设法避免使用某个之前约定好了的单词,还会尽可能在文中插入另一个单词。即使是被迫的,他也还是有可能做到其中一点。他从莫斯科发来的信中包含了应该出现的单词,没有不应该出现的单词。换句话说,这封信应该是真实的。

哈利·冈特早就与蒙克达成共识,莫斯科到处都是克格勃特工和盯梢员,去那里风险很大。如果是短期的外交职务,苏联外交部还是会要了解详情,并转交克格勃第二总局核查。即使乔装打扮,在逗留期间,蒙克也会一直受到监视,想要安全地与国防部副部长的副官会面,几乎是不可能的。在任何情况下,索洛明都不会提出那样的建议。

索洛明说,他将在9月下旬休假,而且,他还获得了一个奖励——去黑海度假胜地古尔祖夫的假日公寓度假。

蒙克查了一下,那是克里米亚半岛海岸边的一个小村庄,是著名的部队度假胜地。当地还有国防部的一家大医院,负伤或生病的军官可在那里的阳光下疗养并恢复健康。

蒙克去咨询了在美国居住的两名前苏联军官,他们都没去过古尔祖夫,但都听说过。那儿从前是一个美丽的渔村,契诃夫曾居住在海滨的别墅里,从雅尔塔到那里的海边,坐公交车五十分钟,出租车二十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