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第2/4页)

“噢,泰德,”狄雷尼不愠不火的说:“侦办这种案子每件事都很重要。你在柯柏联校主修什么?”

“平面设计,”麦兰咕哝道。

“装潢与印刷?”狄雷尼问。“诸如此类的?”

“对啦,”男孩咬牙切齿一肚子火。“诸如此类的。”

“比例?”狄雷尼问。“视觉构图?艺术史与理论?版面设计与图样?”

泰德·麦兰首度与他眼神交会。

“是的,”他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就是那些课程。警察怎么会知道那些?”

“我是业余玩家,”狄雷尼耸耸肩。“我对艺术所知不多,不过——”

“不过你知道你喜欢的是什么,”那男孩不屑的插嘴。

“没错,”狄雷尼温和的说。“例如,我喜欢令尊的作品。你的看法呢,泰德?”

“荒谬,”泰德说,嗤之以鼻的冷冷笑着。“老套、老古板、乏味、过时、老古董、自大、情绪化、幼稚、庸俗。这样够了吗?”

“索尔·杰特曼说令尊是一个伟大的画家、伟大的解剖家、伟大的——”

“索尔·杰特曼!”泰德忿然打断他的话,激动得差点呛到。“我知道‘他’那一种类型的!”

“哪一种类型?”狄雷尼问。

“你对现代社会的艺术根本什么都不懂,”那男孩轻蔑的说。“你是笨蛋!”

“告诉我,”狄雷尼说。“我想学。”

希奥多·麦兰转身与他面对面。身体前倾,手臂支撑在膝盖上。黑色的眼眸冒出怒火,脸庞因激动而扭曲。他颤抖着想发泄出来,因为愤怒而全身颤动。

“一座上下倒置的金字塔。你了解吗?靠塔尖维持平衡。上头就是像索尔·杰特曼那种狗屎东西,艺术品业者,美术馆馆长,艺评家,腰缠万贯的收藏家,像贝拉·莎拉珍那类的寄生虫,像杰克·达克那种跟着流行起舞的市场红人,艺术图书与复制品的出版商,仿冒品的盗版商,参加预展与慈善演出的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全是些烂人。艺术爱好者!拼了命想跻身进这个圈子。找出一种新的风格,一个新的人才,把他捧红,然后出售,获利,再继续寻找另一个昙花一现的才子。吸血鬼!全都是!你可知道那座上下倒置的金字塔是靠什么维持平衡?靠什么支撑?最底层是什么?艺术创作者。噢,是的!就在那一堆吸血鬼的最底层。可是却是整座金字塔的关键点。这些创作者展现才华,因为他只有才华。那些吸血鬼的香槟派对、荣华富贵,全都是靠他供养的。是的!那些可怜又悲惨的笨蛋,想要用纸或画布或木头或金属来展现才华。他们讥笑他。他们真的这么做!他们真的这么做!嘲笑他!我父亲教训了他们一顿,他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他看出他们的醒龊。寄生虫!他们怕他。我是说他们真的怕他!不过他太出色,令他们无法忽视他,无法打压他。他可以在他们头上拉屎,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他们知道他拥有什么。那是他们不曾拥有过的,那是他们想要却永远无法拥有的。我父亲是个天才,天才!”

狄雷尼组长讶异的望着他。男孩的热情无庸置疑。他的眼中冒出熊熊烈焰,由他紧握的拳头,颤抖的膝盖全都看得出来。

“可是你刚才说你不喜欢令尊的作品,”狄雷尼说。

泰德·麦兰猛然往后靠回椅子内,像泄了气的皮球,四肢摊开成大字型。他嫌恶的望着狄雷尼。

“噢,老天爷!”他摇着头说道。“我说的话你根本听不懂,一句也不懂。笨条子!”

“让我试试,”狄雷尼说。“你或许不喜欢令尊的作品,他的风格,他的画作,不过那与他的才华无关。而‘那’才是你所赏识的。你所喜欢的不是他如何运用他的才华,那不是你的风格。不过没有人能否认他的才华,你当然不能。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麦兰说。他的声音轻得让狄雷尼几乎听不清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你呢?”狄雷尼柔声问。“你拥有令尊的才华吗?”

“没有。”

“你会有吗?你能有吗?我是说如果你学习,努力……”

“不,”男孩说。“永远不可能。我知道。那让我生不如死。我要……噢,去他的!”

他一跃而起,转过身,几乎是跑出房间。狄雷尼望着他离去,未试图阻止他。他在长椅上又坐了一阵子,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每个人都有欲求。不是想要他们所无法拥有的,就是想要更多他们已经拥有的。这种可怜、贪婪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才华、金钱、名气、财产、忠于自己——奖品就悬挂在上头闪闪发光,只是他们再怎么纵身伸手去抓,总是扑个空,再跌回地面,暗暗啜泣……

组长起身走向门口,这时埃玛·麦兰快步走入房间,昂首阔步,拳头紧握:一个复仇的女战神。他有短暂的空档可以欣赏她高高盘起的古铜色头发、剪裁合身的红褐色羊毛套装、她美好的身材及晶莹无瑕的肌肤。

然后她便与他面对面,欺身靠近,堵住他的去路。有一瞬间他还以为她打算扁他。

“麦兰太太……”他喃喃说道。

“你对泰德做了什么事?”她高声质问。“你对他‘做’了什么事?”

“我什么也没做,”狄雷尼板起脸说。“我们讨论他父亲遇害当天他的行踪,讨论艺术及泰德对他父亲作品的看法。如果这样就让他情绪失控,我向你保证那不是我的原意,夫人。”

她突然软化下来,肩膀下垂,头也垂了下来。她手中握着一条小手绢,不断的扭绞、拉扯。狄雷尼冷冷的望着她。

“那孩子有没有接受专业协助?”他问。“心理学家、精神科医师?”

“没有,有,他去找过——”

“精神科医师?”

“他真的不是——”

“多久去一次?”

“一周三个下午。不过他表现得——”

“这种情况已经多久了?”

“快三年了。不过他的精神分析师说——”

“他有暴力倾向吗?”

“没有。呃,他是会——”

“对他父亲?他攻击过他的父亲或与他打架?”

“你根本不让我有时间回答,”她歇斯底里大叫。

“真相不用时间,”他顶了她一句。“你要我询问女佣?管理员?邻居?你的儿子是否曾经攻击他的父亲?”

“是的,”她低声说道。

“多少次?”

“两次。”

“在过去一年之内?”

“是的。”

“很激烈?有人受伤吗?”

“没有,只是——”

“麦兰太太!”他吼道。

她距离扶手椅只有一步之遥,于是顺势跌坐在椅子上,绻缩起身体,浑身颤抖,精神狂乱。不过他注意到她瘫坐下来时姿势仍不失优雅,即使坐在椅子上时她悲痛的神情也风情万种,两膝并拢侧向一边,脚踩交叉得恰到好处。低垂的头展露颈肩部优雅的线条。他想,维多·麦兰不是这个家庭中唯一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