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湖边的修道院 10(第2/3页)

“拉比正在犹太教堂做晚祷。他让我先在这儿招待你。我叫基娅拉,给人泡咖啡的。要来点吗?”

“谢谢。”

她从一个咖啡壶中倒出些浓咖啡,连问都不问他一句,直接往里面加了糖,然后把杯子递给了加百列。正当他伸手去接杯子的时候,她看到了他手指上残留的颜料。他从提埃坡罗的办公室直接赶过来,没来得及洗掉手上的颜料。

“你是一个画家?”

“修画师。”

“太不可思议了。你在哪儿工作?”

“圣扎卡利亚教堂。”

她笑了笑,说道:“我最喜欢的一处教堂。是哪件作品?不会是贝利尼的那个吧?”

加百列点点头。

“你的手艺一定很好。”

加百列谦虚地说:“哪里,我只是花的时间比较长,我和它都可以算上是老朋友了。有多少人参加了晚祷?”

“通常情况下是几个老人。有时多一些,有时少一些。有几个晚上,只有拉比一个人去犹太教堂。他坚信,如果哪天晚上他不再念祷文,那么整个社区也就不复存在了。”

就在这时,拉比进了屋。让加百列再次吃惊的是,他比想象中的要年轻,只比加百列年长几岁,身材健壮,精力充沛,脖子后面蓄着一缕银发,头戴一顶黑色浅顶软呢帽,留着整齐的胡须。他握着加百列的手,透过金属边眼镜打量着他。

“我就是拉比佐利,希望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女儿招待得周到。我怕她在以色列待得时间太长,把礼貌都忘了。”

“她很好,不过她没有告诉我她是您女儿。”

拉比转过身去对着那个女孩说道:“看吧?总是喜欢胡闹。基娅拉,回家去吧,去陪陪你妈妈。我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儿。过来吧,德尔韦基奥先生,你会越来越觉得我的办公室很舒服。”

只见那女人穿上衣服,看了加百列一眼,说道:“我对艺术作品的修复很感兴趣。我也很想去看看贝利尼的那幅画。您介意我找个时间去您那儿看看吗?”

拉比说道:“又来了,怎么这么直接?一点儿也不懂礼貌。”

“很高兴能向你展示那件作品。方便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你随时可以到这儿来找我。”

拉比佐利和加百列一起来到了一间办公室,里面摆着摇摇欲坠的书架。书架上有很多珍贵的犹太系列读物,书名由多种语言标注,由此可以看出,他也像加百列一样,是个精通多种语言的人。他们在一张与房间风格不相配的长椅上坐下,拉比回想着他们之前谈了一半的话题。

“之前你说,战时犹太人在布冷佐奈的圣心修道院避难,你对此很感兴趣。”

“是的,正是这样。”

“我觉得你这种说法很有趣。”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一直都在研究意大利犹太人的历史,并将其记录在案,但我还从没有听说犹太人在那家修道院避难的事情。而且,我听说的恰巧相反,我听说犹太人到那里去寻避难所,但都被赶走了。”

“你确定吗?”

“就目前我研究过的情况来讲,我确定。”

“那家修道院的一名修女告诉我说,战时,有十几个犹太人在那里避难。她甚至还给我看了他们避难时住的地下室。”

“那么,这个好心的女人叫什么名字呢?”

“是维琴察院长。”

“恐怕维琴察院长弄错了。或许,更糟的情况就是,她是故意这样误导你的,不过从信仰的角度来讲,我现在还不能评判她这种行径。”

这时,加百列想起了那晚他在布冷佐奈的时候,有人往酒店打的那通电话:“维琴察院长是骗你的,就像骗你朋友那样。”

拉比把身子斜过来,把手放在加百列的前臂上,说道:“现在,告诉我吧,德尔韦基奥先生,你对这件事的兴趣到底在哪里?是学术方面的吗?”

“不,是私人方面的。”

“那么,能允许我问你一个私人方面的问题吗?你是犹太人吗?”

加百列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出了实情。

拉比又问道:“关于战争过程中这里发生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拉比佐利,我很惭愧,我对这些没有多少了解。”

拉比温暖地笑着说:“相信我,我对此已经习惯了。跟我来。有些东西你应该看看。”

他们穿过黑暗的广场,来到一座普通的公寓楼前。透过一扇开着的窗户,加百列能看到一个女人正在一间很小的公用厨房准备晚饭。旁边一间屋子里,几个老妇人正挤在一起看着电视,屏幕一闪一闪。之后,他注意到了门上的字:Casa Israelitica Di Riposo,是栋犹太人养老院。

拉比划了一根火柴,说道:“读读上面的字。”那是一张纪念牌,用来纪念战时被德国人逮捕或驱逐的威尼斯犹太人。拉比甩了甩手腕,把火柴熄灭了,然后透过窗户望着那些上了年岁的犹太人。

“1943年9月,墨索里尼政权倒台不久,除了意大利最南端的意大利半岛以外,德军占领了整个意大利。几天的时间里,威尼斯的犹太人首领收到了发自纳粹党卫军的要求:交出一份所有现居住于威尼斯的犹太人名单,否则后果自负。”

“那么他是怎么做的?”

“他宁死也不愿意服从那样的命令。他用自杀的方式让人们知道,没有时间了,赶紧逃。就这样,有几百人逃离了这座城市。还有很多人在北部的一些修道院和僧庙避难,也有的躲在意大利平民家里。有一些人试图越境到瑞士去,不过都被赶了回来。”

“没有人到布冷佐奈去?”

“我手里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当时从威尼斯来的犹太人,或者其他任何地方来的犹太人到那家圣心修道院去避难。事实上,我们的档案中有过这样的记载,说这个社区的一家犹太人到过布冷佐奈去寻找避难所,不过被赶了出来。”

“有谁留在威尼斯没有走?”

“老人,带病的人,还有那些没有钱到别处逃亡、支付贿赂费的人。十二月五日晚上,意大利警察和一群强盗以德国人的名义闯进了犹太人区,逮捕了一百六十三个犹太人。就是在这家养老院,他们从床上把老人拖出来,把他们抓上卡车,先去了弗索里集中营。到二月的时候,他们就被转移到了奥斯威辛集中营。无一人幸存。”

拉比拉着加百列的胳膊肘,然后一起沿着广场周围慢慢地走着。“在搜捕威尼斯犹太人的两个月前,他们还抓了罗马的犹太人。那是在十月十六日早上五点三十分,三百多个德国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洪水猛兽一样冲进了犹太人区,其中包括党卫军实战警力,还有纳粹党死忠护卫队的人。他们挨家挨户地搜寻犹太人,把他们从床上拖起来,然后装上卡车,拉到离梵蒂冈半公里之外军事学院兵营里暂时押解犯人的地方。那天晚上,几个党卫军不仅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反而还想去看看方形教堂怎么会有圆形屋顶。于是,他们改变了路线。新路线正好经过圣彼得广场,车上那些惊恐的犹太人大声疾呼,求教皇救救他们。所有证据都证明,当时教皇了解所有内情,他清楚地知道那天早上犹太人区发生的一切。毕竟,事发地点正对着他的窗子。但他只是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