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灰烬之河 32(第2/3页)

在一座废弃的露天啤酒店,一张布满划痕的木桌前。

“我们要求他同意自愿随我们回以色列,他当然不愿意去。他想在阿根廷或德国接受审判。我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怎样,他都得在以色列受审。我冒着断送职业生涯的风险,允许他喝了点红酒,抽了支烟。我没有和杀人犯一道饮酒,我做不到。我向他保证,他会获得一个机会,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陈述他的所作所为,保证他会接受公正的审判,行使为自己辩护的权利。他对结果不作任何幻想,但听说能向全世界为自己作个解释,他似乎颇为所动。我还对他直说,至少还有人明确通知他将被处死,他自己却剥夺了几百万人的这份尊严。那些人听着麦克斯·克莱恩奏着小夜曲,走向‘更衣室’和毒气室的时候,还都蒙在鼓里。他在文件上签了字,填写日期的时候活像个熟练的德国官僚。事情就这么办妥了。”

加百列专注地听着,衣领竖着,裹着耳朵,双手塞在口袋里。沙姆龙的焦点从阿道夫·艾希曼转到了埃瑞克·拉德克。

“比起我,你有个便利条件,因为你曾经在中央咖啡馆面对面地会过他。当初在行动前,我只是从远处见过艾希曼。当时我们是在监视他的寓所,计划抓捕行动。不过我没和他说过话,连站在他身边的机会也没有。我精确地知道他的身高,却无法在眼前勾画出他的面貌。我大概知道他说话是什么音调,然而我却并不熟知。而你了解拉德克,不幸的是,由于那个曼弗雷德·克鲁兹,他对你也有所了解。他还会希望了解更多。他会感到自己已经暴露,会感到不安。他会向你发难,和你公平地对决。他一定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追捕他。无论怎样,你绝对不能和他正常地交谈。记住,埃瑞克·拉德克不是集中营的卫兵或毒气室的操作员,他是帝国保安部的人,是老辣的审讯高手。他会利用他的一切手段来作最后一搏。别落入他的圈套,现在你是主导局面的人。你的反客为主会让他大吃一惊的。”

加百列将目光向下投去,似乎是在读着桌面上刻的字。

“那么,为什么艾希曼和拉德克都有资格享有正义的审判,”他最后开口道,“但是巴勒斯坦的‘黑色九月’组织就只能遭到复仇?”

“你要是改行,一定能做个犹太法典的大学者,加百列。”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

“固然,我们对‘黑色九月’恐怖分子采取的行动,当然包含着纯粹的报复,却又不仅仅是报复。他们构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的威胁。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杀了我们。那是场战争。”

“为何不逮捕他们,然后审判他们?”

“然后呢?由着他们在以色列的法庭上大作政治宣传?”沙姆龙缓缓摇头,“他们已经这样做过了,”他举起手,指着矗立在奥林匹克公园上空的高塔,“就在这座城市里,当着全世界的摄像镜头。我们总不能辛辛苦苦逮住了他们,到头来却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为屠杀无辜进行狡辩吧?”

他把手放下,身子向前一倾。就是在这一刻,他向加百列透露了总理最后的几点希望。他说话的时候,加百列的呼吸都凝固了。

“我不想杀死一个老头子。”加百列说道。

“他不是个老头子。他穿着老人的衣服,戴着一张老人的脸皮,可他依然是埃瑞克·拉德克,是个魔鬼,他在奥斯威辛连杀十几个人,就因为他们听不出来勃拉姆斯的一首作品。这个魔鬼在波兰的大路旁杀了两个姑娘,就因为她们不肯否认比克瑙的丑恶罪行。这个魔鬼还挖开了几百万人的坟墓,让死者的尸体受到最后的侮辱。就算老迈年高也免不了他的罪。”

加百列抬起头迎接沙姆龙坚定的凝视:“我知道他是个魔鬼,我只是不想杀了他。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个男人做了些什么。”

“那你得做好准备,好好和他较量一场。”沙姆龙盯着他的手表,“我带了个人来帮你。是啊,他应该很快就到了。”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还以为整个行动的决策人是我。”

“是你不假,”沙姆龙说,“可有时候我得给你指明道路。老先生就是干这个的。”

加百列和沙姆龙都不相信什么吉兆凶兆之类的迷信。如果他们信那一套,就不会将大屠杀纪念馆的摩西·里弗林请到慕尼黑的保密公寓,因为那样会显得他们对团队的能力不够自信,倒好像凭自己的力量不能胜任眼前的使命一般。

沙姆龙本希望平静低调地邀请里弗林。不幸的是,扫罗王大道将任务交给了两个学院里的实习生,两人行事都是鲜明的西班牙系犹太人的作派。他们决定在里弗林离开大屠杀纪念馆回公寓的路上同他接触,地点距离耶胡达市场不远。里弗林在布鲁克林的本森社区长大,至今在街上走路时依然保持警觉。他很快注意到两名男子开着一辆车正在跟着他。他以为他们是哈马斯的自杀式人体炸弹,又或是一对街头劫匪。后来,汽车停在他身边,坐在副驾驶座的那位开口同他搭话。里弗林身子一歪,拔腿就跑。令人惊讶的是,这位矮胖的档案学家居然身手敏捷,他和抓捕者周旋了好几分钟,最后才被两名特工堵在了本耶胡达大街上。

当天天色很晚了,他才来到勒海尔的保密公寓,带着两只行李箱,里面装满了调研材料。他的肩膀上划了一道口子,那是他在逃跑的路上留下的纪念。“要是连一个胖乎乎的档案员都抓不到,你们还指望抓住埃瑞克·拉德克吗?”他说着,拉着加百列进了公寓后部的密室,“我们要做的事很多,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到了第七天,阿德里安·卡特尔来到了慕尼黑。那是个星期三,他在将近傍晚时分抵达保密公寓,那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的博柏利外套口袋里装着护照,所用的名字依然是布拉德·坎特韦尔。加百列和沙姆龙刚从英格兰花园散步回来,围巾帽子还来不及摘下来。加百列已经将其他组员派出去了,要求他们到各自最后的岗位上准备就绪,所以保密公寓里没有机构里的人了,剩下的只有里弗林一人。他的衬衣下摆露在外面,光着脚,向中情局的副主任打了招呼,称自己为雅各布。这位档案管理员已经适应了谍战行动的组织纪律。

加百列泡了茶。卡特尔解下外套的扣子,专注地参观了一番保密公寓。他在地图前流连了很长时间。卡特尔相信地图,地图永远不会撒谎,地图永远不会专拣它认为你想听的说。

“我喜欢你对这个地方作的安排,海勒先生。”卡特尔终于脱去了他的外套,“后现代风格的邋遢,还有气味。我想我认识这种味道。街角上那家维也纳森林的外卖吧,要是我没搞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