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魑魅魍魉

事情,开始向越发扑朔迷离的方向滑去!

此刻就连胡建设和徐海生也被牵扯进来,究竟还有多少根暗刺是我们没有触及的?这所有一切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惊天密谋?我发现自己正在摇摇欲坠,而那处深不见底的渊薮似乎远远没到尽头,就像窗外不歇不止的大雨,潮湿早已插入了五脏六腑。胡建设暴跳如雷地骂骂咧咧,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如同飞扬的弹片般扎向陈婆,直震得我双耳嗡嗡作响。徐海生则抬起头来满脸哭丧,腔调凄惶:“陈婆,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只不过他软耷耷的辩解在胡建设的暴戾下显得毫无生气,仿佛一片树叶落入滂沱的大雨之中。

“咔嚓”一声,杜少谦陡然站起身来,他利落地抄起了手枪拉了把枪栓,接着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胡建设的嘴巴:“老胡!咱们少安毋躁,先听陈婆说道说道。倘若陈婆果真冤枉了你,这盆冷水,小弟我躬下身来替你擦得干干净净,你看如何?”胡建设双眼冒火,强压着怒气道:“好!好!姓杜的,你他娘的……带种!”他的胸口起起伏伏,显然是在拼命地遏制着自己的情绪,转而对陈婆说道:“您老可得仔仔细细地想清楚喽,可别真他娘的冤枉了咱们!”杜少谦重新坐下身来,示意陈婆说话。陈婆把目光缓缓移向窗外:“这件事儿说起来有些年头啦!当年……那两个畜生带着小光从江心岛返回跃进旅馆,魁岭也跟今天一样下着大雨哩。我在屋子里头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儿小光,一直想弄明白在江心岛究竟发生了啥事情。小光他像丢了魂儿似的面无血色,只是瞪着眼睛哗啦啦地流着眼泪,却怎么也不肯说出半个字来。夜里的时候,徐、胡二人来了。我没有出屋,生怕一离开小光会有什么闪失。但是我听得出他们的声音。不久之后,谢掌柜和皮五,再加上那两个畜生就一起出门了,至于他们六个人出去都干了什么,老太太就不知道了。”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结果第二天早晨,回来的却只有那两个畜生,他们告诉我,以后这跃进旅馆就归他们经营了,他们就是‘谢掌柜’和‘皮五’。我当然要问真正的谢掌柜和皮五去了什么地方,两个畜生推说旅馆的生意不好,谢掌柜干不下去,带着皮五去别的地方找营生了。当时我就有些纳闷,不晓得到底发生了啥事——就算谢掌柜和皮五把旅馆出兑给了那两个畜生,怎么着也得回来收拾收拾旧物的;还有就是,旅馆已经是那两个畜生的了,他们为啥还要继续冒领着谢掌柜和皮五的名号,却不让我再提张树海和李光明这两个名字……”

杜少谦疑问道:“老胡,陈婆说的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如果一切属实,请问当晚你们六人都出去做了什么?难道谢掌柜和皮五果真是因为旅馆经营不善才离开的?”还没等胡建设张嘴,一直畏畏缩缩的徐海生却突然接话道:“杜科长,这件事跟老胡没有半点儿关系,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不是。既然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啦,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怪只怪当年我嗜赌成性,所以才犯下了这桩弥天大错!那谢掌柜和皮五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是我姓徐的昧了良心,我对不起他们,让他们客死在了异乡,怕是……怕是连块尸骨都寻不到!过了这么些年来,我也是寝食不安哪,夜里睡觉的时候,总会梦到他们浑身是血地扯我、拽我、咒我……”

我吃惊不已:“什么?你说谢掌柜和皮五这两人都已经死掉啦?”徐海生满脸痛楚地闭起双眼,用力点头:“死了!死了!当年……正是抗美援朝战争打得异常惨烈的时候,由于魁岭紧靠着鸭绿江,所以就成了伤兵们临时休养的地方,镇子里的村民自然而然也就担当起了照顾他们的责任,尤其是那些妇女,这些陈婆应该比我清楚。张树海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来到魁岭的——噢,那个时候,美国人的飞机刚刚轰炸过下游的水丰发电站,可是不知怎么,过了没多少日子,镇子里来了批特别古怪的伤兵……”

“古怪?都是伤兵有什么古怪的?”我不解地问道。

“是古怪!”徐海生说,“之前那些伤兵浑身上下都是血迹斑斑的,但这批伤兵却大不相同,他们身上基本没有伤处,只不过却全都无精打采,眼看着就剩半口气息,甚至全部都是由担架抬过来的。我记得当时的军医还特地辟出来几间房屋,用锅底灰划成界限,说是他们生了能传染的怪病,再三警告镇子里的村民人人不得擅自靠近。后来……后来我才听说,这些人都是得了细菌病,没几天活头啦!”徐海生话到此处,我已然明白过来,那陈连长在军营里说的都是实话,当年确实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既然如此,似乎吴先生身为其中一员的这个推测又多了些可能性。

按照这个思路,我本想继续询问徐海生关于那些伤兵之事,不料这时他却自顾自地说道:“张树海来到魁岭不久,就跟镇子里的闲散青年混成了堆儿,他们经常偷偷摸摸在一起赌耍。按说当时正逢战事,平头百姓应该躲得远远的才是,他怎么反倒往前凑?我觉得有些蹊跷就旁敲侧击地问他,他只是遮遮掩掩地糊弄我说,自己是条单身汉子,从来就是四海为家,走到哪儿算哪儿。那张树海的赌博手段厉害得很,尤其是推牌九,简直耍得出神入化。”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见到这样的高手,我自然赌性大发,根本就无法自拔,结果越输越想翻本,最后就欠了他满坑满谷的债。奇怪的是,张树海并不催着我还钱,还慷慨大方地说,钱算个啥?啥时候有啥时候还就成,能交下我这个朋友才是最重要的……结果,结果我头脑一热就信了他这番鬼话!”杜少谦问:“你的意思是,张树海如此作为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徐海生激动不已:“不是圈套!是阴谋!天大的阴谋!可怜我不辨是非,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事后我才明白过来,打从他来到魁岭,住进跃进旅馆见到谢掌柜和皮五之后,这个阴谋就已经开始上演了。只不过他把狐狸尾巴裹得严严实实的,完全没有破绽。还有就是,他的这场戏里另外一个人物那时还没有出场,这也是张树海高明至极的地方!”杜少谦一针见血:“你是说李光明?”徐海生点头道:“杜科长猜得不差!其实,这两个人早在十年前就应该死掉的,只不过他们命不该绝,在枪毙行刑的前一晚,侥幸地从深牢大狱里逃了出来……”

“你……你说什么?”我大惊失色地断然道,“这两个人是越狱的死刑犯?”话音未落我的胸口早已“咚咚”狂跳,张、李二人真是机关算尽,同他们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居然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当真是狡猾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