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4/15页)

“什么?什么?”

“姐姐……小时候就死去的,当时的情况能讲一讲吗?”

“还是个婴儿时,突然死去的。”

栗桥浩美叼着烟,缩了缩肩膀。

“睡觉时候死去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所以母亲不死心,让我用了姐姐的名字。”

女孩子的名字——栗桥浩美吐出一口烟。

“我,”和明有点犹豫,“我听你母亲说起过。”

“什么?”

“你母亲上个月生病住院。”

“啊,是吗?”

“你母亲病得不厉害,只是心情比较压抑。”

栗桥浩美大声笑了起来,烟从嘴上掉了下来,但本人没有察觉,和明也没有看到,他在向窗外望。

“你母亲非常想把你姐姐从那个世界里叫回来,她很激动。”

和明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栗桥浩美还是发现自己又流泪了。母亲还是不能忘记姐姐,还是想让姐姐回来。我什么也不是,她要的是姐姐。

“要是姐姐那么好,我应该去那个世界和姐姐一起生活,我说过这话。”

栗桥浩美有点像在发泄,但和明非常平静地摇了摇头。

“你母亲忘不了你姐姐,不是因为爱她。”

和明用两只手掌擦了擦脸,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掌,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他接着说:

“你母亲很怕你姐姐,非常害怕。浩美看到姐姐的幽灵,也许和你母亲有关系。浩美从小就感觉到了母亲心中的恐惧,才会形成幽灵。”

和明两手紧握,抬起头。

“你不要吃惊。浩美的姐姐不是突然死去的,而是你母亲杀死的。你母亲用自己的手杀死了婴儿。这是她自己说的,我亲耳听到的。”

栗桥浩美眼中的山越来越大,这座山把他压倒了,像要把他压碎。

他还感觉方向盘在他的手中跳舞。

“浩美,小心!”

和明从旁边伸出胳膊,使劲按住方向盘。汽车摇摇晃晃,像要被山吸进去似的。和明抓住方向盘后转过头来对浩美说:“没事吧?”

虽然他的一只手死死抓住方向盘,但和明还是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浩美。在狭小的车里面,两个人都抓住方向盘,就像相扑比赛一样。

“啊……没事。”栗桥浩美小声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睛里含着泪。

“对不起,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事情,我说走嘴了。”

和明小心地观察着浩美的表情,他把手从方向盘上拿开了,脸色不太好看。

“要是回东京后再说就好了。”

“好的。”

栗桥浩美在驾驶座上坐好。好的,我可以继续开车,没关系,我对自己说,我很理智。

“你再说说吧。你怎么会知道我母亲杀死我姐姐的事情?这和我母亲住院有什么关系吗?”

但是,和明摇了摇头:“我是想说,还是以后再说吧,等回家后再说吧。”

“那可不行,有心事的话,开车容易出事,你还是讲给我听吧。”

“浩美……”

栗桥浩美又舔了舔嘴唇,为什么会这么干呢?

“绿色公路”两边的山不见了,汽车左边的视线很开阔,不远处能看见赤井市的街道了,像是用许多玩具积木搭起来的,非常漂亮。

在这种景色下,栗桥浩美放心了,他不会再被山挤压了,也不会再有被挤碎的感觉了。

“快说吧,和明,我非常想听。”

浩美催促着,高井和明又用手擦了擦脸。用两只手擦脸然后再仔细地盯着手看,这好像是他的习惯。但是,他小时候可没有这个习惯。这是在从孩子到大人的成长过程中养成这个习惯的。什么是浩美不了解的地方呢?浩美不可能完全了解和明,是的,许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正因为如此,豌豆这次策划的计划才会落空。

“那是上个月的一天。”

和明去看望栗桥寿美子,她正在床上睡觉,头放在枕头上,仰着脸,嘴半张着。

“因为她睡得很香,所以我想马上回去,当我刚想从床边离开的时候,你母亲说话了,好像在叫我。所以我就停下脚,和你母亲搭话。”

栗桥寿美子仍是仰着脸躺在床上,突然她把两只眼睛睁开了。高井和明吓了一跳,差一点逃出病房。

“你母亲两眼发红,她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两只胳膊,大叫起来——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和明急出了一身汗,不知道如何让栗桥寿美子安静下来,寿美子死死抓住和明,几乎把他按倒在床上。

“我说,你妈妈一定是做噩梦了,住院后环境变了,会做一些奇怪的梦的。”

寿美子像是在发泄似地自言自语。浩美在追我,浩美非常恨我,浩美要杀了我。

“我笑了笑说,浩美不可能杀他妈妈的,他不是独生子吗?也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浩美不可能杀他妈妈的。”

像是第一次见面,寿美子仔细地看着和明,放开了被她抓住的手,抱着自己的头。然后呻吟般地重复——你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我被魔鬼折磨着。

她转过身去,对束手无措的和明讲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现在浩美的姐姐、还是个婴儿的浩美,根本不是突然死去的,而是我杀死的,用枕头捂死的。

坐在驾驶座上的栗桥浩美感到一丝冰凉的寒意,他缩紧了肩膀,好像是反射作用,他的两个膝盖也在咚咚地跳。穿着运动鞋的脚踢飞了无意中掉下来的烟,烟没有了。

“我母亲为什么要杀我姐姐?”

栗桥浩美小声地问,高井和明也小声地回答。

“现在看来,是育儿神经官能症。”

“这种病?快三十年了,一直有吗?”

“有,只不过没有起过名字而已。”高井和明说,两只眼睛显得很悲伤。

“我一直也不承认自己的视觉障碍。”他像是要批评别人似地用坚定、短促的口气说。

“现在还有好多人因为不承认自己的病而苦恼。”

生病——育儿神经官能症?但是浩美却不这么认为。他想起了母亲的祖母和一个男人为情而死的故事,而且,父亲不止一次地奚落这件已经过去的事情。

他也曾听到过熟睡中的父亲在叫,你欺骗了我,我要压住你。

说不定,父亲是在怀疑母亲?刚刚出生的长女浩美、婴儿浩美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不是责问过母亲?

或者,也许是父亲放弃了不要孩子。随便生下来,就随便养大吧。我不想要有着你的血统的孩子,有着和你一样淫荡血统的孩子。何况又是个女孩子,长大后,一定会和你一样的。

于是她变得愤怒、绝望、自暴自弃——母亲在婴儿身上为这种没有寄托的感情找到了突破口,婴儿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