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重生(第2/3页)

显然,“尸体”这说法是极合理的。就算你这么说,也没人会觉得你冒犯了死者,或者也不会有人说“死者”一词比“死人”更为恰当,甚至当你用“尸体”这个词时,更不会被认为你把人贬低为一团心脏刚好不再跳动的肉。那又怎样?也许这都是因为事实上尸体并不能自称“弱势族群”──毕竟,说来可悲,它们的数量可是比人还多咧。

她说:“从那边的楼梯往下走。”一边比给我看。“我会打电话到楼下,说你要过去。”

我依照指示走去。我的脚步声在一道道白墙之间回响,除此之外,这里可说是一片寂静。到了楼下,我发现白色狭长走廊的另一头站着一个身穿绿色医院制服、一脚在门里的人。他可能是个外科医生,但是因为他的神态实在太过轻松,也或许是因为他的络腮胡,让我觉得他的阶级比较低。

他大叫:“布拉特利?”声音大到让人觉得他好像有意要污辱那些在这层楼长眠的人。回音在那条走廊的前后两端传来传去,听来令人感到不安。

我说:“我是。”我赶快跑到他那边,以免我们俩还要继续听他大叫。

他帮我开着门,我走了进去。那是一个有一格格置物柜的房间。那家伙走前头,到了一个打开的置物柜前。

他说:“克里波打电话来说你要来领取蒙森兄弟的东西。”他的声音还是有力到夸张的地步。

我点点头。我的心跳比我期望的还快,但是没有快到像我之前担心的那样。毕竟这是个关键的阶段,我整个计划里比较弱的一环。

“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我若无其事地说:“远房表亲。他们的至亲要我来拿他们的衣服。只要衣服,不用拿贵重物品。”

我早就小心地构思出“至亲”这一词。也许这说法听起来太过正式,但是因为我不知道蒙森兄弟是否已婚,也不知道他们父母是否健在,我必须选择一个能够包含所有可能状况的措辞。

“为什么蒙森太太不自己来拿呢?”医院职员说,“反正她自己十二点也会来。”

我倒抽了一口气。“我想看到那么多血会让她受不了。”

他咧嘴说:“那你就受得了?”

我简单地回答:“是啊。”并且真心希望他别再问问题了。

职员耸耸肩,把夹着一张纸的写字板递过来给我。“在这里签名,确认你收到了。”

我先写了一个潦草的R,一条波浪状的线条往后拉,接着写了一个也很潦草的B,最后在i上面加上一点。

他仔细检视我的签名。“你有带身分证件吗,布拉特利?”

这计划就快穿帮了。

我拍拍长裤口袋,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我一定是把皮夹留在南边的停车场了。”

“你是说北边的停车场吧?”

“不,是南边。我把车停在研究大楼停车场。”

“停那么远啊?”

我可以看出他在犹豫。当然,我事先就已经做过沙盘推演了。如果他要求我去拿身分证件,那我就直接走人,不再回来。这也没多糟,只是如此一来就达不到跑这一趟的目的。我等他开口。但是光从他说的头两个字,我就知道他的决定对我不利。

“抱歉,布拉特利,我们必须小心行事。别误会我的意思,但这种命案会吸引很多怪人的注意。他们的癖好都非常奇怪。”

我装出一副惊讶不已的模样。“你的意思是……有人会蒐集命案被害人的衣物?”

他说:“某些人实在变态到令人难以置信。也许你不曾见过蒙森兄弟俩也说不定,只是在报纸上看过报导。抱歉,但恐怕规定就是如此。”

我说:“好吧,等等我再回来。”我朝门口的方向移动,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来,使出我的最后一招。说得精确一点,我拿出了一张信用卡。

我把手伸进后面口袋,说:“我想到了。安德利上次到我家的时候,把信用卡掉在我那儿了。也许他母亲来的时候你可以交给她。”

我把卡递给那个职员,他拿着仔细看了看名字以及留络腮胡小伙子的照片。我等了一会,当我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时,都已经往门口走到一半了。

“这就够啦,布拉特利。来吧,衣服给你。”

我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去。我拿出之前塞在长裤口袋里的塑胶袋,把衣服塞进去。

“都拿到了吗?”

我用手指掏安德利的制服长裤口袋,可以感觉到东西还在──装着我剃掉的头发的塑胶袋。我点点头。

离开时,我压抑着想要奔跑的念头。我获得了重生,挣回了存在,我的内心浮现一种奇怪但是得意洋洋的感觉。一切再度如常运转,我的心脏跳动,血液循环,我要转运了。我赶着上楼,大步跨上阶梯,经过那个玻璃隔间里的女人时,我放慢脚步,几乎要走到门口时,才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嘿,先生!等一下。”

当然了,刚刚实在太顺利了。

我慢慢转身。一个面熟的男人向我走来。他拿着一张证件。是暗恋荻雅娜的家伙。我的脑袋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真是受够了。

那人用飞机驾驶常有的低沉嗓音说:“我是克里波的人。”周遭吵杂的氛围让我听不太清楚。“先──,可以跟你谈一谈吗?”他讲起话来像缺了某个字母的打字机。

据说,我们都会下意识地认为电影里或电视上的人比较高大,但实际上并不是。然而这不适用于布雷德.史贝瑞。他本人看来甚至比我想像的还要高大。当他朝我走过来时,我逼自己站定。而后他矗立在我身前。他顶着一头孩子气的金发,修剪梳顺后虽然略显不羁,但不会过于轻浮,一双铁灰色的眼睛往下看着我。过去有关史贝瑞的传闻,我只知道他的绯闻对象是个知名度极高,而且形象阳刚的挪威政治人物。如今你若想知道自己是否已跻身名流阶层,最关键、最重要的证据就是看你能不能卷入同性恋诽闻。跟我讲这个诽闻的人是设计师牛头犬男爵旗下的男模,他曾求我发荻雅娜的赏画会邀请函给他,还声称自己曾被这位他尊称为“警察之神”的大警监玩过屁股。

“喔,好啊,那就聊聊吧。”我挤出一抹苦笑,希望眼神里看不出我内心深处的不安。

“好的,先生。我刚听说你是蒙森兄弟的远房表亲,而且跟他们很熟。也许可以劳驾你帮我指认尸体?”

我吞了一口口水。他对我的称呼如此客气,而且两次说“先生”一词的口吻都有点好笑,但是史贝瑞的眼神看来对我没有任何好恶。他现在是在对我摆谱,或者这只是他在职场上惯有的反应?我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覆述“指认”两字,好像那对我来讲是个完全陌生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