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病人们(第4/5页)

“我还有可能不死吗?”

天,快要黑了。红头发的魔女,在电线杆上的乌鸦的注视下,抱着全身黑亮的死神,站在墓地外的十字路口。

一周后。

十八岁的盛夏,站在生命的十字路口。

手术前一天,她被准许离开医院,去精神病院探望妈妈。叶萧开车送她,车载音响也放了舒伯特的弦乐四重奏《死神与少女》。盛夏一路闭着眼睛,好像在自己的葬礼上,接受寥寥无几的朋友的送别。

探望室。

叶萧默默站在盛夏背后,连夜雪步履蹒跚地出来了。

她抱着妈妈,用尽全力。闻着妈妈身体里的气味,是否还残留着怪物之地的毒素?

那个畜生被抓住了!一切真相大白,没有什么可以再隐瞒的了,也没什么可以再害怕的了。盛夏这才想到,多年来左树人一直威胁妈妈。连夜雪为了保护女儿,才没有说破那个谎言。

妈妈哭了。

泪水吧嗒吧嗒地打湿女儿的红头发与衣领,她感觉到了盛夏脑子里的癌细胞,含混地说了几个“对不起”……

“妈妈,再问你个问题——我是不是双胞胎?我还有一个弟弟,跟我同一天出生,而且,他有严重的先天畸形,对吗?”

连夜雪趴在女儿的肩头,用泪水代替回答“是”。

盛夏深呼吸,转头看着叶萧,绝对不敢告诉妈妈——你的儿子,阿努比斯,已经死了。

突然,连夜雪盯着女儿的双眼,竟恢复了语言能力:“妈妈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不是盛志东的女儿。我也没有毒死你的爸爸。你的亲生父亲,是另一个男人。”

“妈妈!请你不要说!不要告诉我!”

她抬手去堵妈妈的嘴,连夜雪大声喊出那个名字:“左树人!”

叶萧从背后扶住盛夏。连夜雪的口齿变得清晰:“听着——你们这对双胞胎姐弟,就是左树人的儿女。”

盛夏在警官大叔的怀里躺了片刻,从神志不清中缓过来,一字一顿道:“1998年12月,南明路工厂爆炸事故发生时,你肚子里刚孕育的胚胎,竟是左树人种下的?”

“嗯,他是我的老板,每天上夜班都能见到……他夸我漂亮,说我很像一个台湾歌手,还送给我日本的化妆品。他带我去他的别墅,我没有拒绝。这不怪他,我是自愿的。”

“左……左树人——他本人知道吗?你怀上了他的骨肉。”

“几年前,我为了保护你,毒死了盛志东,来到这个地方。左树人来精神病院探望过我,那时候,我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

“等一等,妈妈,你为我毒死了爸爸——不,他不是我爸爸。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那个男人一直在打你,而你从不反抗。因为,他早就知道了秘密,而你必须忍气吞声。你对他有负罪感,觉得做了对不起丈夫的事,让他替别人养大了女儿,对吗?”

“是。”

盛夏跪下来,抱着妈妈继续哭,哭得双眼红肿,才对叶萧说:“上个月,我穷得只剩下几十块钱,账户里突然多出来二十万——是左树人汇给我的吧?我活该得脑癌!竟把这笔飞来横财,花得心安理得。要是早知道,我宁愿全部从银行提出来,当作冥币烧掉!”

“怪不得,左树人一直没对你动手。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其实,在你大闹发布会之后,他被阿努比斯绑架之前,他完全有机会除掉你的。”叶萧忽然想起一句话,“这是父亲的选择。”

“我的双胞胎弟弟,那个畸形儿,怪物中的怪物,他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不准叫他怪物!”

妈妈真的生气了,就像多年前悄悄保护儿子,不让他受任何伤害,哪怕别人投来恐惧的目光。

“对不起,我的弟弟,他知道吗?”

“我告诉过他。因为,我没有能力保护他。但他的亲生父亲有这个能力,甚至有条件治疗他。我让你弟弟去找左树人。可他也恨那个男人。他跟我分开以后的日子里,到底有没有去找过你爸爸,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啊,谁能想到呢,我和我的畸形弟弟,其实都是富二代?”

她跪在地上。阿努比斯知道这个秘密,依然绑架了左树人。注意时间,9月8日深夜,盛夏通过“罗生门”微信公众号,公布了南明路的化学污染,持续十八年间,造成无数的癌症与先天畸形。第二天,9月9日深夜,左树人赶到南明路799号,才被阿努比斯绑架。他是为自己复仇——产生畸形的根源,就是父亲制造的这片怪物之地。

左树人给了这对双胞胎姐弟生命,却因自己酿下有毒的种子,让儿子在娘胎里就产生了畸形,成为普洛提斯症候群的“怪物中的怪物”;也让女儿在十八年后,患上了大脑恶性肿瘤。

终于,盛夏与妈妈告别,恐怕也是永别,母女抱头痛哭,直到叶萧将她们分开。

离开探望室,沿着精神病院的走廊,盛夏已脚底发软,一步都走不动了。但她不想死在精神病院,死在妈妈面前。叶萧把她扛在背上,幸好她只有八十斤重,他就像扛起一只小母鹿。

“阿努比斯为什么要切掉左树人的双手?”叶萧贴着她的耳边说,“他已决定弑父,为自己和妈妈复仇。他把左树人的两只手,一只放在失乐园的旋转木马上,一只放在海边的宛如昨日研发中心门口。”

“男左女右——左手代表儿子,右手代表女儿吗?嗯,我是左树人的右手。”

“有道理!人的左右手,就像双胞胎。”他闻着她的红头发里癌细胞的气味,“还有一种解释,我亲眼看到过,左树人被切下来的右手,被绳子悬挂起来,手指被掰成特别的姿势,很像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你知道米开朗琪罗吗?”

“废话!我的美术课成绩很赞的!米开朗琪罗、拉斐尔,还有达·芬奇——文艺复兴三杰。”

“那幅画里上帝的右手,指向亚当的左手,乍看像父与子,两个人的手指,无限接近,却永远隔一道缝隙。阿努比斯砍断左树人的右手,故意拗成这种姿势,挂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是在暗示他们的父子关系。或许,在他孤苦伶仃的小时候,幻想过并爱过自己的父亲。”

“对我的双胞胎弟弟来说,一切美好只存在于幻想中。”盛夏拍了拍脑袋,“别装×了!我敢打赌,阿努比斯是《星球大战》的粉丝!”

“怎么说?”

“笨蛋!”

她做了个挥舞光剑的姿势,叶萧恍然大悟:“黑武士与卢克用光剑对决,其实他们是父子关系,黑武士砍断了儿子的手。”

“阿努比斯反其道而行之,砍断了爸爸的手。如果换作我,也会这么做的。”